九龙,这片港城肌理中最繁华也最混乱的所在。它是罪恶滋生的温床,仅论打架斗殴,每日上报警署的便逾千起,未被记录的更不知凡几。警署警力有限,疲于应对这些“家常便饭”,往往只处理一些“人命官司”。
然而最近,一丝异样的秩序却悄然降临。
最先察觉的是本地居民——那些常年呜呜喳喳的发廊、夜总会竟收敛了声息;街道执勤的警察出现了生面孔,频次也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变成了雷打不动的每日出现;就连困扰多年的交通堵塞也奇迹般舒缓,上班族破天荒地能提前抵达公司。
百姓们几乎要燃起一丝对平静生活的久违希望,可稍一打听,心头刚升起的希望便迅速消灭。
这一切反常的“安宁”,并非来自法治的胜利,而是源于港城现存最大黑|帮——和胜会——正在举行新一届坐馆选举。
和胜会,对外宣称是“港城工人自助帮会”,实则盘根错节,势力庞大。
其前身本是港城□□“合字系”的一个分支。
前几年大量粤省移民涌入港城谋生,备受本地帮会欺压,为求自保,他们抱团取暖,形成了和胜会的雏形。
这本是弱势群体的无奈抗争,然而在力量壮大后,它迅速蜕变为港城一股不可忽视的黑暗势力。成员不再限于粤省工人,三教九流汇聚一堂;行事也从最初的自我保护,彻底堕落为抢夺地盘、博|彩、卖yin乃至贩du。
一月前,老坐馆便死在和胜会的盛极时刻,权力的宝座骤然空悬,新坐馆选举的腥风便卷了起来。
往日,坐馆之位凭拳头硬撼,候选人于擂台之上见真章,站到最后的便是赢家。但老坐馆晚年为了制衡,将帮会内部事务分权给几个得力助手,他们渐渐收拢自己的势力,分裂成诸多派系,所以本次的选举,明面上采取了更文明的投票制。
于是乎,本在明面上的打斗变成了暗地的厮杀——出身不同分支的候选人实力往往不分伯仲,若能提前将对手“物理清除”,胜算自然大增,发生在大富豪夜总会的暴力事件便是开场。
但好在港城警务处在此事发生之后,紧急调动大批警力,将九龙各个核心娱乐场所包围起来,即使无法阻止这场权力的厮杀,但尽量保护民众的安全。
而被委以重任、亲临一线承担治安维|稳工作的,正是重案组二队。队长宋家锋被任命为现场总指挥。
此刻,宋家锋正率领二队成员与旺角分区警署的同僚,蹲守在朗豪酒店周围。
镁光灯闪烁,一辆辆豪车鱼贯而至,那些平日里隐匿于幕后的“大蛀虫”们此刻竟堂而皇之地步入酒店辉煌的大门。
耳麦中,各个埋伏点的同僚正低声、快速地汇报着每一位到场大佬及其麾下“选举人”的详细信息。
“滴——滴——”
手机震动,屏幕显示是总部来电。
宋家锋眉头微蹙,对身旁一个年轻警员打了个手势。年轻人立刻心领神会,无声地接替了他的观察位置。
毕竟是刚调入二队不满一年的新人,宋家锋终究不放心,疾速提点两句关键。年轻人半是紧张半是不耐地摆摆手,示意明白。
“啧!”宋家锋低声啐了一口,摇摇头,转身快步离开监控点,摸了摸不久前特意染黑的头发。
这新来的小子,和林蒲桃那丫头一样让人不省心!
若是她还在队里……
宋家锋心头掠过一丝钝痛。
若她还在,他何至于事事亲力亲为、重新培养新人?这一头黑发下,至少有一半的白发是为这事愁出来的。
而另一半,则源于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若早知那是诀别,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她那般严厉,总会多几句叮嘱,多几分和颜悦色。
可世间的离别与意外,总是这般猝不及防。
他深吸一口微凉的夜风,拐进警车旁一条相对安静的巷子,接通了电话:“处长?”
电话那头,梁祖尧的声音传来:“你现在具体位置在哪?”
宋家锋立刻报出坐标,并习惯性地补充汇报:“这几天我们都蹲守在这里,目前情况可控,保证能及时制止冲突,维护……”他试图强调现场值守的必要性。
“立刻带队撤回。”梁祖尧打断了他,命令简洁。
宋家锋一愣:“处长,我观察到跛脚、瘦子、骏哥这几个重要目标都已到场,我有超过七成的把握——今天就是他们内部敲定坐馆的关键日子!此时撤离……”
“这是命令!”梁祖尧带着处长不容置疑的威严,“治安维|稳工作,我已协调防爆组全面接手跟进。”
“防爆组?!”宋家锋这次是真的震惊了,“您的意思是……他们可能携带了炸药或重型军火?”这完全超出了他此前对和胜会武力水平的评估!
梁祖尧这才发出一个压力倍增的“嗯”。
然而,宋家锋并非贪生怕死之辈。更何况,他已在此地坚守近月,对这里的一街一巷、一明一暗都了如指掌。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争取:“处长!我立刻让二队其他人撤回!但我个人申请留下!我可以向防爆组的同事交接所有情报,协助他们熟悉现场环境,避免不必要的牺牲……”
“不必!”梁祖尧再次打断,语气斩钉截铁,“全部回来。一个不留。”
说完,根本不给宋家锋再次申诉的机会,通讯便干脆利落地被挂断。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宋家锋僵在原地,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和疑惑涌上心头。他狠狠抹了一把脸,强压下情绪,按下耳麦:“所有单位注意,重案二组全体成员,立即收队撤回。”
“收到” “明白” ……
耳麦里传来一连串简洁的回应,唯独那个接替他位置的年轻警员频道还开着,带着明显的不解和急切:“师父?选举马上就要开始了,为什么这个时候撤?我们蹲了这么久……”
宋家锋本就心绪烦乱,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对着耳麦低吼:“命令就是命令!哪来那么多废话!执行!”
说完便关闭了通讯频道,靠在警车上摸出烟盒,抖出一支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等待着队员们集合。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圈,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车水马龙的街道,思绪纷乱。
那个愣头青,是他亲手挑进二队的。
原因有些可笑,又有些心酸——只因在那年轻人身上,他看到了和林蒲桃几乎一模一样的影子:一样的冲劲十足,一样的信仰坚定,也一样倔得像头驴。
就在这时,一辆纯黑色的迈巴赫轿车,无声地滑入他的视野,朝着朗豪酒店的方向驶去。
宋家锋的眉头下意识地皱紧。
和胜会里哪个分支的头目,能有这般财力排场?
他想要仔细看清车窗后的面孔,但防窥玻璃将车内情形遮蔽得严严实实,只有一个男性轮廓隐约可见。
然而,因前方红灯,迈巴赫缓缓停在一个转弯路口时,角度恰好一变——宋家锋的目光,穿透前方挡风玻璃,落到了副驾驶座上的一个侧影。
下一秒,他指尖的香烟骤然掉落,溅起几点火星。
车内,驾驶座上的男人隐在阴影中难以分辨。而副驾驶座上,一个年轻女子正微微侧头,似乎在同身旁的男人交谈着什么。
只是惊鸿一瞥的半张侧脸。
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宋家锋。
怎么会……那么像林蒲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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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之夜,霓虹如血。
朗豪酒店的宴会厅被和胜会包下,水晶灯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看似一场上流社会的盛宴,实则每一个微笑背后都可能藏着刀锋,每一次举杯都可能意味着试探或结盟。
当迦陵带着林蒲桃踏入会场时,原本嘈杂的声浪出现了片刻微妙的凝滞。
一些显然是T国层面关系、或与迦陵有生意往来的人物,纷纷点头示意,却不敢轻易上前打扰。
但更多的视线,则落在了迦陵身边那个年轻得过分的女孩身上。
她穿着一身低调却不失精致的黑色小礼裙,乌黑的长发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葡萄眼里怯生生的,像一只误入狼群的兔子。
在这种大佬云集的场合,出现这样一个生面孔的少女,本身就极不寻常。
林蒲桃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审视与猜测,她微微垂着眼睫,将“梁沅沅”该有的紧张与不安表现得淋漓尽致,手指下意识地揪紧了手包的带子。
然而,她余光飞速扫视全场,识别着那些只在内部通报上看过的面孔:那个拄着拐杖、笑容和蔼的胖老头是“跛脚”,掌控着油麻地的地下赌场;那个精瘦黝黑的是“瘦子”,走私起家,心狠手辣;还有被一群人簇拥着、谈笑风生的“骏哥”,地产起家,是本次新坐馆的有力竞争者之一……
她心中默默祈祷,千万不要在此刻遇上梁家的人。
尤其是那位嫡长子,梁启明。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分开人群,径直朝着他们走来。来人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装,面容与林蒲桃资料上看过的照片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更成熟,也更阴沉。
正是梁启明。
他所过之处,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微微避让,显示出他在此地的权势。
“表叔,大驾光临,真是让这场选举蓬荜生辉。”梁启明走到近前,彬彬有礼地向迦陵打了个招呼。
随即,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林蒲桃身上。
“——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