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乌最终还是来了。
带着最后一丝祈求“家宅平安,厄运消退”的愿望,带着脸色同样苍白的妻子和懵懂无知、只是觉得水灯很漂亮的女儿,来到了这处指定的观景台。
外人看来是温馨美好的家庭时光。
侍者安静地侍立一旁,送上精致的茶点。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正常得令人心慌。
就在这时,一位穿着传统泰国服饰的侍者,端着一个用金色绸缎覆盖的托盘,无声地走到他们桌前。
侍者语气恭敬地对萨拉乌的小女儿说:“可爱的小姐,这是一位尊敬的仰慕者,送给您的节日礼物。”
小女孩眼睛一亮,好奇地看着那个盖着绸布的托盘。
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缠紧了萨拉乌的喉咙,他几乎是扑过去,挡在女儿面前,颤抖着手,掀开了那块金色的绸缎——
托盘里,根本没有可爱的玩偶或甜蜜的糖果。
而是一个邪气冲天的古曼童。
它绝非寺庙里请来的那种经过高僧加持、形态祥和的圣物。
这个古曼童通体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黑色,被塑造成一个扭曲变形的婴儿形态,脸上带着一种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
而最让萨拉乌魂飞魄散的是——这个邪异的古曼童怀里,竟然紧紧抱着一个缩小版的、穿着和他女儿身上一模一样的校服的小布娃娃!
布娃娃的脸上,点上了两颗猩红的点作为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这还不够!
古曼童的底座上,镶嵌着一个小小的液晶屏幕。
屏幕此刻正亮着,里面清晰地显示着实时监控画面——正是他家的客厅和卧室。
画面里,他女儿的卧室空无一人,小床上还放着可爱的玩偶。
但就在那空荡荡的床铺上方,一个如同狙击枪瞄准镜般的十字准心,正稳稳地瞄准着床铺的中心。
“不——!!!”
萨拉乌发出一声近乎窒息的嘶鸣,连连后退,撞翻了椅子。
妻子吓得尖叫起来,慌忙捂住女儿的眼睛。
托盘上,还有一张折叠的字条。
萨拉乌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东西,他展开字条,上面用血一样鲜红的朱砂,写着两行触目惊心的T文:
【心愿相连,厄运共生。灯若沉没,人亦同往。】
在T国的信仰文化中,古曼童是夭折婴灵所化,需要用心供养,既能护主,也能带来难以想象的厄运。
而这个被恶意制造出的邪物,直接与他女儿的形象绑定,暗示两人的命运已被强行连接在一起.
那十字准心,更是**裸地宣告:对方不仅能随时侵入他最私密的家庭空间,更拥有随时实施致命伤害的能力.
最后那句“灯若沉没,人亦同往”,更是诅咒降临——如果他此刻放入河中的水灯不幸沉没,那么他的女儿,就会遭遇同样的灭顶之灾!
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理性,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如同无边的绝望,被湄南河的河水淹没。
他脸色死灰,立即抓住那个送来托盘的侍者:“求求你……让我见见他……让我见迦陵先生!求求你了!”
侍者面无表情,只是微微躬身:“请随我来。”
萨拉乌嘱咐了吓傻的妻子一句“看好女儿”,然后如同行尸走肉般,跟着侍者走向观景台更深处一个隐蔽的入口。
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
这是一间装修极尽奢华的休息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河景。
迦陵正背对着他,悠闲地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荡漾。
听到脚步声,迦陵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慵懒而愉悦的笑意,仿佛等待一位老朋友:“看来,我们的贵宾终于想通,肯赏脸过来了。”
“扑通”一声,萨拉乌所有的尊严和坚持彻底瓦解,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迦陵先生!求求您!放过我的女儿!她还是个孩子,她是无辜的!求求您!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迦陵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是欣赏一出精彩的戏剧,嘴角的弧度愈发冰冷:“放过你?关长大人,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纸条上写得很清楚,‘灯若沉没,人亦同往’。你的心愿,你的厄运,现在可是和你宝贝女儿紧紧连在一起了。天底下,哪有只祈福、不承担风险的好事呢?”
“可是……可是我的女儿是无辜的啊!”萨拉乌涕泪横流,徒劳地哀求。
“无辜?”迦陵咀嚼着这两个字,露出不解的神色。
阿侬适时上前,将一份文件夹扔在了萨拉乌面前的桌上。
文件散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和一些不堪入目的照片。
“让我们好好看看——”迦陵啧啧称奇,“这些年,被以‘送去富贵人家收养’为名,从你出资修缮、博取美名的福利院里骗走,实则被送入猜曼的魔窟、玩弄至死的女孩们,好像和你的女儿是一样的年纪呢。”
他又摇了摇头,语气带着惋惜:“不过怎么能和关长的女儿相提并论呢?你的女儿当然无辜,那些没有父母庇护的女孩当然不无辜。”
萨拉乌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失。
迦陵步步紧逼,吹了个轻佻的口哨:“做人可不能这么又当又立,给自己立贞节牌坊啊,关长大人。你在芭提雅的名声多响亮啊——信佛诵经,修缮福利院,慈悲为怀;署长大人呢,缉毒扫黑,伸张正义。你们俩,一白一黑,可真是T国的‘栋梁之才’,好一对‘为民请命’的好官啊!”
他蹲下身,直视萨拉乌溃散的双眼:“可惜啊,你们一个利用福利院洗钱并输送货品,一个利用职权为猜曼的du品和人口买卖保驾护航,分红拿得手软。你以为你天天诵经拜佛,就能超度那些因你而死的亡魂?”
萨拉乌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他最深的噩梦,被迦陵毫不留情地彻底撕开,暴露在灯光下。
查隆确实向他保证过会保障那些孩子的安危,会给他们找“好人家”,结果却是和猜曼那个恶魔勾结,将孩子们推入了真正的地狱。
他害怕得罪署长,更害怕自己在港城的关系被曝光,只能选择沉默,只能通过更疯狂的诵经来麻痹自己,幻想着能赎清万一的罪孽……
迦陵站起身,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咔哒”一声上了膛,漆黑的枪口直接抵在了萨拉乌的额头。
后者吓得几乎失禁,语无伦次地哀求:“不!不要!迦陵先生!求求您别杀我!我的妻女还需要我!我立刻通过那批货!我保证!马上就签字!绝不会再有任何延误!求求您!”
冰冷的金属紧贴皮肤,死亡的气息如此真切。
然而,迦陵脸上的杀意却忽然消失了。
他缓缓收起枪,脸上露出一个孩童般顽劣的笑。
一直默默站在角落阴影里的林蒲桃,看到这个笑容,一股熟悉的不祥预感席卷了她。
迦陵看着瘫软在地、如同烂泥般的萨拉乌,用一种欢快的语气说道:“杀了你?那多没意思。而且,今天是水灯节,是个放灯祈福、祈求好运的美好日子,打打杀杀的多不吉利。”
他踱步到酒柜旁,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条斯理地继续说:“这样吧,关长大人,我们玩个游戏。毕竟,过节嘛,总要有点娱乐活动。”
他转过身,笑容灿烂,却比恶魔更可怕。
“游戏规则很简单。”
“你,和你留在外面的妻子、女儿……三个人中,只能活一个。”
“你来选择。”
“你选择让谁活下来?”
“选择你善良无辜、却被你连累的妻子?”
“还是选择你那个天真可爱、未来人生才刚刚开始的女儿?”
“或者……”他拖长了语调,“选择你自己这个满手肮脏、虚伪透顶,却还被妻女依靠着的丈夫和父亲?”
他微笑着,将最终的选择权,如同最锋利的匕首,塞进了萨拉乌彻底崩溃的手中。
“选吧,关长大人。用一个人的命,换另外两个人暂时平安,很公平,不是吗?”
室内宛如死寂,男人面如死灰。
萨拉乌脑海里闪过接女儿放学时、向他跑来撞在他怀里时甜甜的笑,嘴里还在喃喃自己女儿的名字。
林蒲桃眸光一动,有些意外他的选择。
然而下一秒,萨拉乌爬到迦陵脚边,紧紧抓住他的裤脚:“不——不要杀我!迦陵先生,您不是一直想杀了梁祖尧吗?我能帮您!我在港城有些人脉,我可以……”他像只匍匐的狗,全然没有关长的威严。
“不需要。”迦陵的声音冷得像冰,他甚至懒得低头看一眼脚边这摊烂泥,只是微微抬了抬手腕,目光落在昂贵的腕表上,秒针正无情地一格一格跳动,“留给关长大人做选择的时间不多了。再不决定,我就只好发发善心,送你们一家三口下去团聚了。”
他顿了顿,轻轻吐出一个数字,如同死神的低吟:
“五。”
萨拉乌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四。”
角落里的林蒲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心里默念:坚持住……
“三。”
“放了我!求你放了我!你想怎么样都可以!那批货我立刻放行!以后我也……” 萨拉乌将自己缩成一团,这句话像是从他扭曲的灵魂深处挤压出来,带着背弃一切的卑劣。
然而,迦陵却只是嫌恶地皱了皱眉头,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无聊的提议,反问:“以后也怎么样?”
萨拉乌嗫嚅着,恐惧攥住了他所有的语言能力。
“咔嚓。”
一道清晰的子弹上膛声,自迦陵手中响起。他像是忽然来了点兴致,充满好奇地追问:“关长大人的选择是什么?刚才声音太小,我没听清楚。”
那上膛的声音如同最后一道丧钟,彻底击碎了萨拉乌仅存的理智。他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尖叫:“我选我自己!”
那一瞬间,林蒲桃想冲出房间,想告诉那对毫不知情的母女快离开,想阻止这场惨绝人寰的悲剧。
可下一秒,迦陵便转过身,看向她。
林蒲桃感觉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蠢蠢欲动的脚步也被冻结在原地。
他的目光专注得可怕,像是最精准的狙击镜,又像是缱绻地描摹着她的轮廓。
“你想救她们?”
林蒲桃垂下眼睫,做出怯懦害怕的样子,声音细弱蚊蝇:“表叔……你,你不是只想要关长签字,把那批货物放行吗?现在他答应了……”她试图将话题拉回“正事”,做最后的努力。
听到这话,原本瘫软如泥的萨拉乌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眼中爆发出希冀的光芒,愣愣地看向迦陵。
他甚至恍惚觉得,迦陵头顶的虚空中有不祥的红点在跳跃,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预感攫住了他。
“哈哈哈——”
迦陵的笑声猝然爆发开来,在这间奢华却压抑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骇人。
笑声戛然而止。
迦陵没有看萨拉乌,也没有看林蒲桃,而是对着隐藏在房间某处的通讯器,一字一句、不急不慢地询问:
“夫人,关长大人的选择,您和您可爱的小女儿,都听清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