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国的雨季来得猝不及防又声势浩大,仅一夜之间,那些向阳而生的高大乔木便臣服于暴雨的击打,低垂着树梢,在海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浓重如墨的乌云沉沉压在庄园上空,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巨兽,随时准备将利爪撕裂天幕。
昏沉粘滞的空气中,林蒲桃被拖拽回那个噩梦天台。
废旧艺术楼的晚风凉得刺骨,白裙血花红得刺眼,眼前是张开深渊巨口的毒蛇。
身后,催命的脚步声如影随形,她慌慌张张从天台边缘退出,赤着脚在没有尽头的长廊里奔逃。
终于,沉重的铁门就在眼前!
她用尽全身力气拉开——
眼前不是自由的夜空,而是那个肮脏的拍卖台。
头顶是糜烂的霓虹灯,像无数只窥探的眼睛,将她浑身**的每一寸肌肤都暴露在灼热的空气里。
台下,灰色的面具背后,是无数道贪婪、淫邪的目光。
面具滑落。
那双曾盛满她以为的深情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照着她无助的身体。
然而那眼底泛起的,不再是爱恋的涟漪,而是猎人审视完美猎物的餍足的波澜。
宴声……
林蒲桃一身冷汗,从噩梦中弹坐而起,迅速摸到床头的手机,亮起的屏幕光显示,离平常上学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窗外,暴雨更急,噼里啪啦地砸在窗台上,倏然,一道闪电划开天幕,将她苍白的脸照亮,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轰隆——!!!”
林蒲桃浑身剧颤,如同惊弓之鸟,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双臂抱住膝盖。
她已许久没有和总部联系,梁处长叮嘱她凡事谨慎为先,一定要学会隐忍与等待。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如果因她一人冲动,失去了与总部联络的线路,再想要除掉迦陵可就难上加难了。
可是,等待?蛰伏?
还要等多久?
继续扮演“梁沅沅”?继续被迦陵当作掌心的玩物?继续忍受这无间地狱般的折磨?还是……继续被梁宴声那早已腐烂的幻影日夜凌迟?
如果一辈子都没有机会,那她是不是要一辈子待在迦陵身边?
不。
她不要再等,她现在就要杀了迦陵!
用这条烂命,赌一个终结——
要么和这个恶魔同归于尽,要么求一个彻底的解脱。
死亡,至少是干净的。
林蒲桃眼中的空洞被一种冷酷的疯狂取代。
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书桌前。
没有开灯,仅借着窗外闪电的刹那光亮,她抽出一张白纸,手指因滔天的恨意而微微颤抖,却异常稳定地在纸上勾画起来。
迦陵不是查瓦特,不是帕卡。
他是盘踞在东南亚的毒蛇之王,警惕、多疑、擅长玩弄人心与操纵政权,同时拥有着野兽般的直觉和铜墙铁壁般的防护。
接近他,难如登天。
庄园守卫森严,常规武器绝无可能带进核心区域。
她的目光落在书桌角落,那里有几支崭新的、金属外壳的圆珠笔。迦陵书房的书桌上,也常备着同样的笔。
她拆开一支,动作冷静得可怕。
纤细的金属笔管被小心截断、打磨,内芯被抽出,只留下坚硬的外壳。
她的指尖灵巧地改造着,将其中一端打磨成极其尖锐、足以刺穿皮肉和脆弱骨骼的微型矛尖。
另一端则巧妙地缠绕上坚韧的细线,便于瞬间发力。
这样的“笔刺”,看似普通、实则能在近距离爆发出致命一击。
“啪—”
强烈的光线袭来,房间的灯猛地被打开。
林蒲桃心一惊,迅速将笔刺藏入袖口,瞳孔骤缩地望向门口。
暖黄的灯光照在女人金色的头发上,眉眼之间却难掩担忧。
“抱歉,我以为你睡了。”阿侬解释,“你回来的时候额头有点热,我想帮你量一下体温。”
林蒲桃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阿侬姐姐,我没事。”
“我帮你请了一天假,之后由我来送你上学。”阿侬看出她的脸色不佳,迅速关灯,室内终于恢复成昏暗的原样,“沅沅,你今天好好休息。”
林蒲桃点了点头,乖乖躺回床上。
那根隐形武器硌得她手疼,脑海里却在反复演练路径和动作。
迦陵的生活轨迹规律而严苛。
不过他偶尔会在庄园东翼的玻璃花房独自享用早餐,那是难得的、护卫相对松懈的时刻。
林蒲桃之前就在玻璃花房勘测过,此地由巨大的防弹玻璃构成,视野开阔,但通往花房的主廊道有一个视觉死角——一段被巨大热带植物盆栽遮挡的弧形区域,监控探头被茂密的枝叶巧妙避开。
刺杀的核心在于“近身”。
迦陵从书房走向花房的时间差大约是八分钟,如果提前潜伏在那个死角,利用清洁女佣每日清晨固定清扫主廊道的时间点,再观察每一次光影的移动、计时、最后咬死那关键的一秒,出击——
可是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那条通往花房的必经之路上?
她必须找到一个合理理由。
但什么样的理由不会引起迦陵和阿侬等人的怀疑?
……
“梁小姐,早。”清晨六点不到,料理晨间事务的菲佣,看到与平时起床时间大相径庭的梁沅沅,即便诧异,仍然谨记着先生的命令,客气地招呼:“早餐还没有做好,先生今日特意叫我们为梁小姐准备了港式早茶。”
港式早茶?
迦陵有这份心?不会又是什么断头饭吧?
林蒲桃心里嗤了声,面上却点点头:“我有点睡不着,你去忙你的吧。”
“可是……”梁沅沅晃悠的地方是书房,也是迦陵不愿让人打扰的地方,下人只敢恪守本分,于是小心翼翼地提醒:“梁小姐,先生现在还没起床。”
“我知道。”少女脸上立马浮现一丝害怕又扭捏的神态,像极了忐忑候命父母的小孩:“我……我想等着表叔起床,他叫我把成绩单给他看。”
原来是害怕成绩太差被先生责骂。
菲佣宽慰她:“梁小姐,先生今天在花房用餐,您不必等这么久。”
“可是……”她眨了眨眼,“阿侬姐姐是不是也在?”
大到最核心的地下资金链,小到庄园季度花卉采购的报表,阿侬都会在早餐一一汇报给迦陵听。
菲佣知道了她的意思,阿侬平时对梁小姐可谓照顾有加,如果阿侬在那里,想必迦陵不会责骂她太过分。
“好吧,梁小姐,你就去花房等着吧。”
-
六点半,暴雨依旧滂沱。
林蒲桃庆幸密集的雨声能部分掩盖她的脚步声。
她穿着最不起眼的米白色家居服,将那支改造好的“笔刺”紧紧攥在手心。
除此之外,她手里还拿着那份薄薄的成绩单,如同往常一样,低着头,步履轻缓地走向主廊道。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脸上的表情却是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
都该结束了。
无论她的行动有没有成功,这一切都早该结束了!
她慢慢靠近那个被植物遮挡的弧形死角,手里的冷汗黏腻,包裹住那支带有她体温的武器。
迦陵起床的时间是六点过十分,这个时候,他该洗漱完成,从卧室碾转到书房,再从书房碾转到玻璃花房。
只要能刺中他的颈侧动脉,哪怕她被万弹穿心,她身为“梁沅沅”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林蒲桃呼吸越来越急促。
潇潇雨声中,她如灵敏的长耳动物,捕捉着书房的动静。
下一秒,书房门打开的轻微声响。
迦陵出来了!
她立刻闪身进入死角,屏住呼吸,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将自己完美地融入盆栽的阴影里。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从容,带着迦陵独有的、掌控一切的节奏。
一步、两步……越来越近。
她能闻到空气中飘来的、属于迦陵的苦艾气息混合着昂贵须后水的味道。
就是现在!
林蒲桃眼中寒光爆闪,所有的力量瞬间凝聚在握着“笔刺”的右手,身体如同蓄满力量的弓箭,从阴影中无声地弹射而出。
呼——!
一道黑影毫无预兆地从另一侧的廊柱后闪出,以惊人的速度和力量,扣住了林蒲桃即将刺出的手腕。
“啪嗒!”
那份成绩单表掉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她的手腕剧痛,五指一松,那支致命的“笔刺”脱手而出,“叮”的一声掉在地上。
眼看着就要滚落到迦陵一尘不染的皮鞋边。
“砰!!!”
一声碎裂声在清晨炸响。
那盆巨大的、枝叶繁茂的热带植物盆栽被林蒲桃狠狠一撞,陶盆倒地碎裂,黑黢黢的肥沃泥土如同泼墨般四溅开来,宽大的翠绿叶片散落一地。
迦陵的脚步顿住。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先是扫过地上那片狼藉的泥土和碎陶片,然后缓缓抬起,落在脸色煞白、僵立原地的林蒲桃身上,随后又落到林蒲桃身后、脸色同样不太好看的阿侬身上。
“一大早就在我的走廊上玩泥巴大战?”
迦陵嘴角勾起,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慵懒,听不出喜怒。
林蒲桃(已老实):是的,要加入我们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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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