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眼 第22章 二十二、负责

将近凌晨一点才睡以及醉得完全没有理智两件事加在一起，也不能破坏洛颐十分顽固的生物钟，洛颐在早上六点四十分突然惊醒，并且凭着铁一般的意志力坐了起来。

他的眼睛只睁开了一条缝，还没看清楚自己睡在哪里就被剧烈的头痛和眩晕打败，直挺挺倒下了，又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洛颐被一阵细微的敲门声吵醒，紧接着就品尝到沉重的痛感，他的太阳穴、头顶、后脑勺都在痛，尖锐的刺痛和迟缓的钝痛合在一起，潮汐似的一阵接一阵地涌向他。眼睛也痛，是又胀又酸的滋味到达巅峰之后只能以疼痛的形式表达，嗓子和肚子都在痛，浑身都提不起劲，想翻身，但只是想，动弹不了，身体似乎不听他的指挥了。

耳朵倒是好使的，有人在说话，但声音很小，洛颐听得不真切，似乎是“您好……为您送餐……请慢用……”，感觉是酒店的服务员来送早餐了，餐车在厚厚的地毯上移动，没发出多少声响。

洛颐痛苦地皱紧眉头，张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洛颐？”有人唤他，是戚千慕的声音，很近，就在他的耳边。

洛颐喘了两下，缓缓用力，逼自己睁开眼睛，有个人影站在他面前，他看不清，不过他知道是戚千慕。

“还好吗？”戚千慕俯身凑近洛颐，摸摸洛颐的额头。

洛颐继续努力睁大眼睛，看向戚千慕，眼神里似乎有求救的讯号。

戚千慕接收到了，便慢慢扶洛颐起来，让洛颐靠坐在床头，转身去倒杯水，水里加了两片柠檬。

洛颐仿佛在沙漠里曝晒了三天三夜，全身的水分都蒸发殆尽，他要挽救自己的生命一般，几近贪婪地喝着那杯水，一口气喝光。

旋即脱力般叹着气，双眼无神地侧身挨在床头上，忍受着身上的疼痛，喉咙就是经过水的滋润也无法缓解痛楚，更遑论其他部位的疼痛。

戚千慕问：“再来一杯？”

洛颐虚弱地用气声说：“嗯，谢谢。”

又喝了一整杯柠檬水，洛颐感觉舒服些，坐着缓了几分钟，才意识到自己看不清东西，习惯性地去摸索床头柜，成功摸到眼镜戴上。

洛颐终于能看清楚床边的戚千慕，他诧异地指着戚千慕嘴上的血痂问：“你怎么了？你的嘴受伤了！”

“呵，你要说这个啊。”戚千慕来劲了，叉腰站着，一脸怒容，直盯着洛颐，大声控诉，“洛颐，你昨晚趁着自己喝醉就耍流氓，你强吻我！”又点点自己下嘴唇的两道血红伤痕，“看，你还咬我！很用力地咬！疼死我了，今天都肿起来了。”

“啊？”洛颐不可置信地反手指着自己，“我？强吻？咬你？”

戚千慕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是！你先强吻我然后再咬我！就是你！快开动你那聪明的脑筋想想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你别不认账啊！”

太阳穴要炸开了，洛颐忍受不了，用力捂着头，脸皱成苦瓜，仓皇地在脑海中找寻关于昨晚的记忆。

他记得昨晚他和戚千慕一起去酒店内的小酒吧喝酒，他小瞧了那杯酒的威力，喝得太急，被呛得要死要活，之后的画面就变得不再清晰且断断续续，戚千慕老是跟他说话，烦人得很，他没心思听，可他喜欢待在戚千慕身边，他没有逃，就听着那些记不清的话，执著地挨着戚千慕。

他喝多了，看戚千慕怎么看怎么可爱，他想和戚千慕更亲近些，也这么去做了，他攀到戚千慕身上，突破一切礼貌距离，无比靠近戚千慕。

然后……

他亲了戚千慕，他像个流氓一样，没问戚千慕的意见就亲了戚千慕……

他不记得他是不是咬伤戚千慕，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换了衣服躺床上睡觉的，接吻之后他真的没了力气，彻底迷糊了，一点记忆都没有。

可那些都不重要，现在唯一最重要的是他亲了戚千慕……

有一瞬间洛颐很想就这么败在宿醉的症状之下，失去意识，晕死过去，最好别再醒来。

但苦主戚千慕不可能放过他，瞅着洛颐一脸苍白神色惊惶，戚千慕抱臂得意洋洋地问：“想起来了？”

洛颐下意识否认：“没有！”

戚千慕佯怒道：“洛颐，你别想着赖掉。你是正人君子，怎么能做了不认呢？这跟那些吃霸王餐的无赖有什么区别？你白念了这么多书！”

洛颐被数落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不想认，又不能不认，几经挣扎，没有败给宿醉，而是败给了多年来支撑他的正派思想。做错事就是要认错的，洛颐耷拉着脑袋，低声对戚千慕说：“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戚千慕憋着笑问：“你对不起我什么？”

“……”洛颐屈膝坐着，把脸埋在膝盖上，无颜面对戚千慕，小声说，“对不起，我喝醉之后没轻没重，咬伤你了。”

“咬伤我之前你还做了什么？”

洛颐满心愧疚，真拿自己当登徒子看，把脸埋得更紧，更小声地说：“亲、亲你了……坐你身上了……对不起……”

“还有呢？”

洛颐愣了愣，微微抬头问：“什么？”

戚千慕十分严肃：“你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吗？”

洛颐被吓到了，唯恐自己真忘了昨晚的任何惊世发言，结结巴巴问道：“我我我说了什么？我还、还能说什么？”

戚千慕大言不惭地宣称：“你昨晚趁着自己喝醉，已经向我表白了，你说你很喜欢我，要当我的男朋友。还警告我不能对你有二心，不然你就把我当成实验室的小白鼠，先注药，再弄死。”

洛颐差点跳起来反驳：“呸呸呸，你胡说！实验室的药品是不能出实验室的！我才不会这么做！哪怕我要威胁你也不会说这种话！我是喝醉了，又不是失忆了，我大致上都、都记得的，我没说过这些话，绝对没有，我只是……亲了你……”

洛颐越说越没有底气，他其实不记得亲了戚千慕之后的事，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说过。如果戚千慕坚称他就是那样说的，他可能就不敢否认了。

但戚千慕不再胡诌冤枉洛颐，只说：“没差啊，不管你说没说过那些话，反正你和我现在已经是情侣了。”

洛颐心一紧，害羞了，小声嘀咕：“什么呀……”

戚千慕坐到床边，严肃盯着洛颐，问：“只有恋人之间才会那样接吻不是吗？你会和街上随便一个人那样亲吗？”

“……”

“洛颐，你要对我负责的，可不能亲了就跑。那样的话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可不是随便你又亲又抱的人。”

“……”

戚千慕不让洛颐继续沉默，煞有介事地叫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洛颐自认理亏，低下头去，嘟嘟囔囔口齿不清：“你要我说什么？”

“不是我要你说，是你应该对我说。”

洛颐不想承认，其实戚千慕说的话挺有道理的，他们两人都接吻了，还吻了挺久，不可能还拿彼此当普通朋友，至少在他的认知里不可能。洛颐也明白自己应该说什么，但就是很难说出口：“我，嗯……”

“嗯？”

洛颐绕了个圈：“我们，是情侣了。”

戚千慕不肯放过洛颐：“不是这句。”

“……”

“你要对我负责任的！你想当负心汉吗？”

洛颐无地自容，挫败地应道：“是是是，我负责。”

“那你快说。”

洛颐抿着嘴偏过头，不看戚千慕，脸颊和耳尖全都被烤过一样，发红且滚烫，几乎是咬着下唇憋出了含糊一句话：“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戚千慕奸计得逞，立刻笑容满面：“好啊，我答应了。”

“……”

可怜的洛颐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和戚千慕确认了恋爱关系。

戚千慕飞扑向前，一把抱过洛颐，用力亲了洛颐的脸蛋一下。

洛颐发出惊呼：“嗬？！”

戚千慕捂着嘴唇撤退，并伴随吸气声：“嘶……”

戚千慕摇摇头，看了手心一眼，确认血痂没翻开，伤口没出血，而后向洛颐抱怨道：“你咬得是真重，好疼啊，说话也疼，跟你说话的时候我都是忍着疼的。”

“……”洛颐不敢吭声了。

接着戚千慕逼洛颐将他的微信备注改成男朋友，后面还要加一个爱心，对话设置成置顶，又要洛颐将通讯录里的名字改成亲爱的，还要设置专属铃声，张国荣版《至少还有你》。

洛颐：“……”

“哎呀，这些都是情侣间的小情趣，我给你看我的备注，我早就设置好了。”戚千慕兴冲冲地要给洛颐看手机。

“……不看。”

“好好好，不看。”戚千慕轻轻牵着洛颐的手左右晃晃，“高兴点嘛，我们在谈恋爱呀。你饿不饿？去洗脸刷牙吧，早餐和中午饭都有，你想吃什么都行。”

“哦……”洛颐这才想起去看时间，已经是中午一点多了，他难得睡了个大大的懒觉。

戚千慕半扶半抱地帮助晕乎乎的洛颐下床，扶着洛颐走了几步，又心疼又好笑：“宿醉是这么难受的了。给你买了功能饮料，你多喝点，加快代谢掉身体里的酒精。还要多补充糖分，你等会儿多吃主食。今天就不出去了，在酒店里待着休息吧。”

“你几点起床的？”

“九点多。”

洛颐略感惊讶：“这么早？”

戚千慕笑道：“心里惦记着你呀，哪里睡得沉。”

洛颐低着头不接话，赶紧将自己关进浴室。

洛颐脸上和嘴上都不情不愿别别扭扭，但一安静下来就会不自觉地回忆和戚千慕接吻的滋味。他无法拥有十分完整的全部过程，只能记起一些片段，和一些模模糊糊的感觉，这样也足够了。

戚千慕真会接吻，洛颐摸着自己的嘴唇想。

他分明是被进攻和探索的一方，却心甘情愿任由戚千慕动作，甚至在某些瞬间迫不及待向戚千慕打开自己，他忘了规训，忘了束缚，忘了一切，只为能够继续品尝戚千慕带给他的快乐。嘴唇被舔舐的感觉，舌尖被吮吸的感觉，唇舌交缠以至于魂灵相拥的感觉，都令他前所未有地着迷。

身体上的享受，连带着精神上的享受，将他完全浸泡。

他以前看过卢梭的著作，印象很深的是关于幸福的观点，人是没办法获得幸福人生的，因为每个人都太易变，所处的世间也瞬息万变，而幸福是一种不可变的状态，幸福在人的一生中，只能存在于几个短暂的时刻，一旦时过境迁，它便被人丢弃了。

如果这种观点是正确的话，那么和戚千慕接吻的时刻，就是他能够感受到幸福的时刻。无法追求一生一世，那就追求此时此刻。

他也有点认同了戚千慕的观点，用身体来获得的快乐才是真实的，且不可替代。

他的心如同一汪泉，丢进一颗小石子，泛起的涟漪不断往四周扩散，一圈一圈，一阵一阵，拍打着他的内里。他整个人都变得很柔软，很柔软，融化了一般，无有形体，散落在戚千慕身上，仿若是要将他自己全部交付于戚千慕。

洛颐迷瞪瞪的，边刷牙边含糊低喃：“男朋友啊……”

用电须刀的时候洛颐突然想起来，吻得深了，吻得太用力了，戚千慕的胡茬会刮到他，他的或许也会刮到戚千慕。

有点痒又有点痛，这是一种新鲜体验，他不太适应。

但洛颐很快对此做出解释：“这应该就是交男朋友的滋味吧。”

整理那头睡成鸟窝的乱发时，洛颐仔细观察了镜子里的自己，左看右看，没看出有过人之处，眼镜一戴，半张脸都被遮住了，眼睛和大部分鼻子都看不真切，剩不高不低不宽不窄的鼻尖和不大不小不红不白的嘴。

又想象他站在戚千慕身边的画面，洛颐轻轻叹气，他和戚千慕除了身高以外的所有外在条件都不是很搭。

洛颐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耸耸肩，笑了一下，脸上有点得意之色。幸好他昨晚喝醉了乱来，否则那么漂亮的男朋友不知道要拖到猴年马月才能定下来。

此举很对不起戚千慕，但似乎对得起他自己。

洛颐收拾好心情以及他自己，走出浴室，坐到食物面前才发现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抓起一碗法式浓汤就往嘴里灌，三两口喝完，而后左手抓起叉子叉起一根香肠咬掉半根，嚼吧嚼吧，点点头，右手拿筷子夹起一大坨干炒牛河塞嘴里。

“慢点吃。”坐在洛颐对面的戚千慕叹了叹，小声说，“原来你喝酒和吃饭是一种风格。”

洛颐百忙之中瞪了戚千慕一眼。

戚千慕慢吞吞吃着一盘炒蛋，并啰里啰嗦交代洛颐：“你以后要注意点，没有男朋友在身边，你可不许喝酒啊！你别当我在放屁，我说认真的，你被酒精控制的时候太可怕了，没有一丁点理智，会咬人！还是使劲咬！其他人醉了还有三分醒，你是半分都没有，纯醉。”

洛颐满嘴食物，口齿不清地警告戚千慕：“你再这么多废话我还咬你。”

“……”

戚千慕安静吃了几口炒蛋，喝了一口酒店重磅推荐的无花果汁，还是想和洛颐说话，瞅着洛颐胃口很好的模样，问道：“胃难不难受？”

洛颐点头：“起床的时候有点不舒服，应该是饿的。”

戚千慕笑笑，又问：“你是醉了不怎么会吐的类型吗？”

“大概是吧，我以前喝醉了好像也没吐。”

戚千慕顿时大惊失色：“天呐！你以前喝醉过？！你以前喝醉是怎么样的？也像昨晚那样？”

“我怎么不能喝醉过？我又不是未成年。”洛颐瞥了戚千慕一下，没好气地说，“放心，我身边只有你一个同性恋，我要是敢像昨晚那样扑到别人身上，立马就会被乱拳打死，我没被打过，就说明没有那样做过。那你呢？喝醉了是怎么样的？”

“……我喝醉就是话多，偶尔会吐，然后倒下。”戚千慕有点不好意思，隐约觉得洛颐是在表达不满，有对昨晚行为的不满，有对快速确定恋爱关系的不满，或者说确定他是他男朋友的不满。

戚千慕不说话了，洛颐又不习惯，抬眼看看戚千慕那盘吃半天还剩一半的炒蛋，看看戚千慕只能微张的嘴，看看嘴上的两道伤口，洛颐微微皱眉，说：“伤口要处理呀，别感染了，等会儿买点药给你的伤口消消毒吧？”

“不用，都结痂了，过两天就好了。”

洛颐一口喝完半杯无花果汁，打了个嗝，摸着充实的肚子说：“要不我们还是出去走走吧，我觉得好多了。就几天假而已，不想浪费哪一天。”

“好，去海边散散步喝喝椰子水吧，你不是很喜欢看海吗？”

洛颐应道：“是呀，昨天都没时间去看海，今天一定要看。”

“其实你喜欢海的原因是什么？”

“就是喜欢，没有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