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确缩在茶几后面,背紧紧抵着沙发,胳膊抱紧屈起的腿,努力缩小自己的占地面积,以求降低存在感的心理安慰。
“你别过来,别过来啊——”
以仰视的角度看过去,正一步步逼近的人两条腿修长笔直,占据了大半视野。再往上,掠过强悍结实的腰肩,那张脸却意外的没有想象中硬朗锋利。
他看上去很年轻,骨相堪称完美,五官利落清晰,眼尾上挑,看过来时有一种摄人心魄的……蛊惑。
放在平时在大街上遇到,林确会在内心抱怨女娲这种3D建模脸为什么不能给自己捏一个。但现在,他内心全都是——
苍天啊大地啊谁来救救我啊!
就在一分钟前,他六百度的近视眼朦胧模糊地看见了初九是怎么从一只天真无邪的小狐狸变成眼前的——
“狐狸精?”那人终于走到林确面前,缓缓蹲下身,盯着哆哆嗦嗦的林确问:“褒义还是贬义?”
林确咽了口唾沫,斟酌了半分钟,说:“客观事实,中性词。”
对面的人好像不太满意这个回答,皱起眉头问:“你难道不觉得我好看?”
“好看!特别好看!”林确头点得像脖子里装了马达,生怕点慢了又惹得这祖宗不高兴。
合着这帅哥眼里,“狐狸精”这词和“好看”挂等号?
不过确实好看,这也是个客观事实。除了老大,面前这位的脸是他见过最好看的脸了。
祖宗终于高兴了,十分慷慨地扬起一个张扬明艳的笑,“那你觉得你老大喜欢吗?”
“啊哈?”
林确脑子宕机了三秒,随后福至心灵,眨了眨眼:“喜欢!一定喜欢!”
林确觉得自己像个人机。
祖宗笑意加深,不知道脑子里想到了什么画面,一双狐狸眼弯成了两条缝。
“那个……”林确视线往天花板上瞟,“你能不能把衣服穿好……”
对方黑色西装裤没系纽扣挂在胯骨上,上身一件浅灰牛仔外套半遮不遮,六块腹肌在落地灯昏暗的灯光下平添几分禁欲狂狷。
“啊你说这个,”他笼了笼外套,勉强遮住,“你老大的衣服我穿着不太合身。”
林确颤颤巍巍拿起沙发上的抱枕挡住脸,“那我……我明天带你去买几身衣服?”
“行。”
“那个,初……九哥?我这么叫你行吗?”
对方嫌弃地皱皱眉。
“……那,”林确拿出水毕业论文的创造力,想给这位祖宗起一个威武霸气、优雅大气的名字,可惜失败了,“那个,等我一分钟!”
他贴着沙发快速移动,移动到边缘扔掉手里抱枕飞速奔向书房,等再次回来时,手里抱着一本砖头厚的字典,从中间翻开,扯出一个为人民服务的标准微笑把字典捧到对方面前:“您从里面选个字做名字?”
在对方要拿走字典时,林确又灵光一闪想到一件事,怯懦问道:“您……识字吧?”
结果就是字典被粗暴地夺走,并获得一个不屑的白眼,“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顾芥书架上那些书早被我翻烂了,我甚至能对你一个月前发给顾芥的那篇论文进行专业性点评,要听听吗?”
“不了不了。”林确慌忙摆手,他那创新点全集中在题目的论文到底有几斤几两他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可是狐狸接夺走字典后直接手腕一甩,扔到了身后,“我有名字。”他眼神幽幽的,眼中光影明灭变化,仿佛闪过数千年的春秋四季那样,“叫白究。”
林确从善如流:“这个好,寓意深远气势磅礴,读起来朗朗上口。那白哥,您还有什么吩咐?”
白究一只脚踩沙发,居高临下看着再次缩成鹌鹑的林确:“带我去找顾芥。”
林确脱口而出:“你在开什么玩笑!”
“这事有什么难度吗?”
林确恨不得去厨房里拿把刀捅自己一刀:“这事的难度不亚于让我明天给老大再交一篇论文!先不说老大不让我带你出去,抛开我对老大的绝对忠诚,你这连名字都是刚取的,没身份证没社保卡没银行卡,机票高铁票火车票一样都买不了,别说去青海了,你连锦安市都出不了。”
“那就开车啊。”白究地摊开手掌,车钥匙反射着金属光泽,“顾芥的车就停在地下车库里。你有驾照吧?”
林确两眼一黑,倒吸一口来自阴间的冷气:我听到了什么!?
“九哥,不,白哥,你知道这儿离青海有多远吗!”林确手指在手机上戳了两下,接着AI电子语音声音响起:“锦安市到青海西宁直线距离1500~1600公里,公路自驾距离约1750~1900公里,根据时间和预算选择……”
林确关掉语音,“将近两千公里!”
白究莞尔一笑:“两千公里而已。”
光影流转,两千公里外,茫崖市。
下了315国道,黑色越野驶入荒无人烟的沙漠中。
地质研究院的检测基地设在沙漠和盐碱地的交互带,从航拍器中看,就是无垠灰黄色地毯上散落的一颗黑豆。
“顾教授。”“顾教授!”
从入口道闸到基地大门,沿途研究员、工作人员和几个媒体记者都像是按下了暂停键,或直白或遮掩地看向来人——尽管他们之中有很多人并不认识顾芥。
“这是谁啊?”有人悄悄问旁边的同事。
“顾芥。中心研究院的,近五年所有A级项目一半以上都有他的名字,三年前的清盐计划就是他和陆诩领队。”
“清盐计划!”手里拿着盐湖检测样本的研究员手一抖,试管垂直下落,砸到盐碱地上,迸溅出湖水和玻璃碎渣的双重碎影。
他惊慌环顾四周,发现无人在意这边后飞速处理玻璃碎渣,边处理边压低声音问:“清盐计划是不是那个传闻因为惹怒昆仑山山神,整支科考队全军覆没的项目?”
被问的那位同事年龄稍长些,三年前就已经在青海研究院工作了,知道些实情:“你哪儿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什么昆仑山山神,就是发生雪崩了,怎么还扯上灵异鬼神了……而且也不是全军覆没,这不,”他扬起下巴指了指黑色越野车旁的人,“顾芥不就好端端地回来了。”
处理玻璃渣的研究员抬起头,看向顾芥——面容清透干净,眉骨鼻梁利落清晰,一双眼睛黑沉幽邃,透着一股凌厉的淡漠。
他一愣神,反应过来自己这样盯着别人看不太礼貌,连忙低下头。
“不过那之后,青藏一带的项目他就没有再参与过了,这次祁连山项目咱们院长请了顾芥,但最后只派过来一个助理小丫头,瞧,就红色衣服那个。”
“顾教授,”基地大厅里,工作人员有些为难,“央措盐湖现在封禁,需要带研究院公章的红头文件才能办批签。”
江水瑶一把摘下墨镜,“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是?”看对方没有半分通融的意思,她咬咬牙,从冲锋衣外套里掏出一份折了三折、皱得不成样子的文件,“也不是没有文件,就是有点……损坏,你将就着看。”
那个工作人员一脸菜色接过文件,展开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拿着文件去核对。
“顾教授,”过了五六分钟,那个研究员重新回来,双手递上电话,“我们院长让您接电话。”
周围几个摸鱼的研究员一下子抬起头,面面相觑,四下相互交头接耳:“怎么报到院长那儿去了?”“办批签不是地勘安全管理部负责吗?”
机器运行声嘈杂烦闷,顾芥稳坐依旧,没有丝毫要接电话的打算。
江水瑶不动声色地偏头看了他一眼。
拿手机的研究员小心翼翼抬起眼皮,将视线从正在通话中的手机转向顾芥。明明是俯视,却平白生出一种自己在仰视对方的错觉。
“顾教授……”研究员在心里默数了五秒,忍不住出声提醒。
顾芥终于接过了电话。
电话那头说了一分多钟,顾芥只“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那边不知道又说了什么,研究员看见顾芥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你不用过来。设备也不需要。就这样。”
顾芥无视研究员异彩纷呈的脸色,将手机递还给后者。
研究员接过电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电话那头院长的声音和先前不一样了,带着一股淡淡的的挫败和神伤。
挂断电话,研究员愣了两秒神,然后面向顾芥立正站好:“请顾教授稍等一会,我去办批签。您拿研究院批签,可以直接去地方政务服务大厅办理无人区通行证。”
“他和院长认识?”等顾芥和江水瑶拿到批签,黑色越野消失在茫茫沙漠中后,有人围上来问。
“谁知道呢。别打听这些有的没的,快去干活。”
但话题一旦开了口子,就很难收住了。这次临时任务,被分下来的都是些年轻人,聚在一起燃不完的八卦心。
“咱们院长这三年以来请顾芥请了不下十次吧,就拿这个月的祁连山项目来说,我们研究院自己就能搞。就算要请中心研究院的人来协助,为什么偏偏就请顾芥?我以前以为是他有多厉害,现在看来……不会是咱们院长的一厢情愿吧?”
“别乱说话。不过如果是是顾教授的话……也不是没可能。”
“你们都想什么呢,说不定是利益关系。咱们院长不到三十岁升到现在这个位置,在中心研究院肯定有点关系人脉,也许就是顾教授。”
……
原始和蛮荒在沙漠和盐碱地上交替驰骋,那一点黑色愈渐渺小,直至消失不见。
空旷辽远的雪山之巅,一个身穿明黄色衣服的年轻男人负手而立。他看着水镜中越野车在粗粝沙地上留下的车痕被风淹没,才对旁边的黑袍人说:“把水镜关掉吧。”
黑袍人嗤笑一声,手一挥,悬浮在空中的水镜化作几缕水流散向高远天际,“早就该关了,要不是你非要多看他几眼。”
明黄色衣服的人垂下眼睫,看向脚底的万丈深渊,喃喃道:“顾芥,你终于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