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包厢里静得可怕,只剩下空调系统低沉的运行声,以及一些人压抑着的、细微的抽气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清禾身上,看着她脸上肆意流淌的泪水,看着她颤抖的肩头,看着她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那个装着破碎情书的丝绒盒子。
七年。
两千五百多个日夜。
那些独自吞咽的委屈,那些深夜反复咀嚼的心碎,那些努力筑起的坚硬外壳,那些告诫自己不再相信的誓言.....在这一刻,在他当众剖白的真相面前,在他小心翼翼捧出的、破碎又弥合的信笺面前,土崩瓦解,碎成齑粉。
原来,不是戏弄。
原来,是比她想象中更深沉、也更笨拙的......喜欢。
那句“怕连跟在她身后的资格都没有”,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她忽然想起,高三最后那段时间,他偶尔看向她时,眼底那些她当时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挣扎,有隐忍,还有一丝她误以为是厌烦的......痛苦。
原来,那是少年在现实重压下,对自身价值的全盘否定,和对靠近心上人的胆怯。
周菲菲早已收起了之前的敌意,红着眼圈,轻轻握住了苏清禾冰凉的手,无声地给予支持。
沈砚辞依旧维持着递出盒子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里面有紧张,有期盼,有七年等待的煎熬,更有一种孤注一掷后,等待最终审判的脆弱。
他高大的身影在璀璨的水晶灯下,竟显得有些单薄。
苏清禾的泪水流得更凶了,视线一片模糊。
她看着那个盒子,看着里面那片承载了她整个青春爱恋与痛苦的、泛黄的纸片,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胀痛,却又奇异地,感受到一丝冰层碎裂后,透进来的、久违的暖意。
她该原谅吗?
这七年的伤痛,难道就因为他一番解释、一封修复的信,就能轻易抹去吗?
可是,恨了七年,她真的快乐吗?
将那个骄傲少年的怯懦解读成残忍的背叛,将自己禁锢在过去的牢笼里,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她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看着他捧着盒子微微颤抖的手指,看着他眼底那毫不掩饰的、深可见骨的悔恨与爱意......她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这个认知,像一道强光,刺破了她心中盘踞多年的阴霾。
良久,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苏清禾终于动了。
她没有去接那个盒子,而是缓缓地、颤抖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覆在了他捧着盒子的手背上。
她的指尖冰凉,他的手掌温热。
那一瞬间的触碰,仿佛有电流窜过彼此的身体。
沈砚辞浑身剧烈地一震,几乎不敢相信地看着她覆上来的手,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的光芒,如同夜空中骤然炸开的烟火。
苏清禾抬起泪眼,迎上他惊喜交加的目光,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却带着一种释然后的清晰:
“沈砚辞......”她叫他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沈总”,也不再是充满恨意的连名带姓,而是带着一种久违的、复杂的亲近感,“你真是个......混蛋。”
这句带着哭腔的“混蛋”,听在沈砚辞耳中,却如同天籁。
它意味着坚冰的融化,意味着她终于......愿意重新走近他。
他反手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仿佛生怕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不见。
他的喉结剧烈滚动着,声音沙哑破碎:“是,我是混蛋......我是天底下最蠢的混蛋......”
苏清禾的泪水落得更急,却不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某种积压了太久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任由他握着她的手,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滚烫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
周围不知是谁先带头鼓起了掌,接着,零星的掌声汇成了一片真诚的、带着祝福的浪潮。
那些之前看热闹的目光,此刻也大多变成了动容和欣慰。
班长王磊甚至偷偷抹了抹眼角。
赵峰早已酒醒,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场闹剧般的同学会,最终以这样一种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方式,走向了结局。
沈砚辞没有再多停留,他紧紧握着苏清禾的手,对众人微微颔首示意,便牵着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离开了包厢。
周菲菲看着他们的背影,终于露出了一个放心的笑容,自顾自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
走出喧嚣的包厢,外面清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吹散了苏清禾脸上的泪痕,也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她任由沈砚辞牵着,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宽阔挺拔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他没有开车,只是牵着她,沿着会所外寂静的、绿树成荫的小路慢慢走着。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谁也没有先开口。
一种微妙而紧绷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转,不同于之前的敌对和疏离,这是一种打破隔阂后,不知该如何重新相处的无措与悸动。
走了不知多久,沈砚辞在一处观景平台前停下脚步。
这里视野开阔,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的璀璨灯火,抬头,则是墨蓝色的天幕上,稀疏却明亮的星辰。
他松开她的手,转过身,面对着她。
夜色中,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深邃,眼眸亮得如同天上的星辰。
“对不起。”他再次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低沉而温柔,“为我所有的一切。”
苏清禾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的真诚和悔意,一览无余。
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有用。”沈砚辞急切地上前一步,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至少......让我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
苏清禾没有后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星光落在她的眼底,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沈砚辞,”她轻声说,“伤害已经造成了,这是事实。
不是一句道歉,一个解释,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
沈砚辞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
“但是......”苏清禾话锋一转,目光投向远处连绵的灯火,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我也不能再骗自己了。”
她转回头,直视着他瞬间亮起的眼眸,“我恨过你,很久很久。可那份恨意下面,藏着的......或许从来都没有真正消失过。”
这句话,如同最绚烂的烟花,在沈砚辞的心空轰然炸响。
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幸福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猛地伸出手,将她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
苏清禾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下,随即,在那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怀抱里,慢慢地、一点点地柔软下来。
她没有抗拒,也没有回应,只是将脸埋在他宽阔的胸膛,听着他胸腔里传来的、激烈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感受着他身体微微的颤抖。
这个拥抱,迟到了七年。
“对不起......对不起......”沈砚辞将脸埋在她的颈窝,一遍遍地、哽咽地重复着,滚烫的液体,灼湿了她肩头的薄纱。
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冷静自持的男人,此刻像个终于找回丢失珍宝的孩子,脆弱而激动。
苏清禾的眼泪也再次无声滑落。
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愤怒,而是某种积压了太久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思念和......释然。
许久,沈砚辞才稍微松开她一些,但双臂依旧环着她,仿佛怕她消失。
他低头,凝视着她被泪水洗涤得格外清亮的眼睛,指腹温柔地拭去她脸颊的泪痕。
“清禾,”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珍重,“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这一次,换我来追你,换我来等你。不管多久,我都等。”
他的目光虔诚而炽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苏清禾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看着他眼底那片只为她一人亮起的星空,心中最后一点坚冰,也彻底融化成了春水。
她知道自己无法再欺骗自己的心。
恨意或许可以支撑人走很远,但唯有爱,才能让人真正活过来。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踮起脚尖,伸出手,轻轻抚平他微蹙的眉心。
这个细微的动作,蕴含了太多的含义——是原谅,是接纳,也是......一个新的开始。
沈砚辞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感受着她指尖的微凉和柔软,心底涌起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幸福感。
“好。”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无尽的涟漪,“但是,沈砚辞,你要记住今天说的话。如果......如果你再敢让我伤心......”
“不会!”沈砚辞急切地打断她,目光灼灼,如同宣誓,“我以我的生命起誓,绝不会再有第二次。清禾,我失去过你一次,那种滋味,生不如死。我绝不会......再让自己经历第二次。”
他的话语,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重重地敲在苏清禾的心上。
她看着他,终于,缓缓地、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真正释然的、带着泪光的微笑。
如同雨后初晴,云破月来,美得惊心动魄。
沈砚辞看呆了,随即,巨大的喜悦让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一个轻柔如羽毛般的吻,珍重地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没有**,只有无尽的珍惜、失而复得的庆幸和庄重的承诺。
苏清禾闭上眼,感受着额间那片温热的触感,心中一片宁静。
过去的伤痛或许无法完全抹去,但它们终将被时间和新生的爱意,冲刷成记忆中淡淡的痕迹。
夜空下,星辰闪烁,见证着这场迟来了七年的和解与新生。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十指相扣,仿佛要将错过的七年时光,都紧紧抓回。
“回家?”他低声问,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温柔。
“嗯。”她轻轻点头。
星光洒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也照亮了前方,那条通往未来的、充满未知却不再孤独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