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鲸的人类幼崽饲养守则 第30章 第 30 章

当毁灭的词汇出现在脑海中时，周遭的一切都显得平和而安静。

缠绕上来的，漆黑而混浊的污邪将余京自下而上层层包裹，它们贪婪地吸收着名为“神明的”养料，划过余京的每个位置，都出现了豁然的口子。

海洋的神明因为力量的流逝，不受控制露出原型。自下而上，尾鳍、指尖的掌璞，而后是眼尾层层蓝得过深，发黑的鳞片。

“不要……死。”微弱的童音在喧闹的言语潮流中拼尽全力撕开一道口子。

连接着的契约向余生指引着“大鱼鱼”的方向。

年幼的孩子不会划水，只能笨拙地挥动自己的手臂，向那个被团团包裹的身影而去。

所幸，他是被海洋偏爱的孩子，连潮水都愿意为他带去便利，拖着弱小的身躯到达余京的方向。

污邪不会因此而手下留情。

它不分青红，向着小团子缠绕过去。

腐蚀皮肤的痛苦不是余生所能承受的，他痛得抬不起手，眼泪在海水中，还没有流出就被吞噬，只有通红的眼眶证明了他的委屈。

但余生没有放弃。

漆黑的的蛹里，有余京。

小团子费劲地扒拉着这些恐怖的东西，勉强勾住余京的小指，颤巍巍地发声：“大鱼鱼，不要……难过，不要……死。”

这泣血的声音足够振聋发聩，如同当头棒喝，挥散了余京周遭的一切杂音。

深黑色的瞳孔骤然睁开，他反手抓住余生的小手，用躯体驱散了小团子周围的污邪。

余生还在哭，他实在太痛啦，就好像很久之前，他的身体不是很好，不得不泡在水里那样，就像现在。

但现在，他被余京抱在怀里，被大鱼鱼护着，小团子并不是很害怕。

“不要害怕，睡醒了，鱼鱼带你回家。”

海洋的神明声音总是带有温柔的蛊惑，能够让孩子心安。

余京半垂眼眸，尾鳍猛地挥动，驱散了周遭的黑色潮流。

“什么东西，也配用她的脸。”

前方隐秘得意的“余鱼”被这冲击性的一尾挥散，来不及发出尖叫，就化成和余京周围如出一辙的污邪。

虎鲸的长尾还未停歇，海洋神明一怒，总是会清扫什么。

当余京的长尾扫过下方珊瑚时，千万片珊瑚碎片突然同时发出异样的光芒，温柔的潮水随之涌来，携带者熟悉的海洋神力。

余京微微出神，连带着怀里的孩子一起，被这潮水裹挟着移动。

潮水温柔而包容，余京在其中被不自觉包裹着合上双眼。

与此同时，余京被携带者裹入污邪的海岸线边，总领带着一众基地成员全副武装而来。

陆方载在看见海潮的涌动后突然屏退了身后的战士们。

军帽之下，他身姿笔挺，在长久的沉默间，陆方载突然伸出手，用随身军刀割破手腕，将鲜血滴入海洋。

随后，他做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毅然转头：“封锁此处海岸线，直至余京与余生出现前，不得有任何污染物或无关者靠近!”

余京转醒之时，怀里的余生正翘着圆润的小屁股酣睡着。

余京那一击唤出的潮水中携带着余鱼的流向四海的鲸落碎片，随着现任海神的召唤，这些碎片里的神力为余京所用，在潮水中修复了一崽一鲸的身体。

此时此刻，他们正躺在海岸线的沙滩边。

“嗨!这里有活人!”清脆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余京应声望去，却看见宋清晨的身影。

女人带领着一众队员快步跑来，不由分说用仪器将余京和怀里的余生进行初步检测后，指引着身后的人将二者抬上担架。

见余京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宋清晨才尴尬地挠头：“嗨，忘了介绍，自顾自做了些让你们迷惑的事情。别怕，我们是幸存者基地的成员，出来搜寻我们的幸存同胞的。”

“你命可真大，带着孩子能被海水冲上岸。”

“放心，我们没有恶意。我知道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但请不要对此绝望，我们的家园还在。”

温柔的声音笨拙地尝试安抚面前这个看起来一连疑惑的男人，宋清晨与队员带着担架上的余京上了改装车。

一路上，经过简单的介绍和了解，余京才惊觉这是陆地上事变发生不久后。

他与余生似乎在余鱼的神力作用下，被裹挟到了另一个时间点中。

这是神力引起的时间线混乱，只需等余鱼的碎片能量消耗殆尽，一切就会恢复如初。

在此之前，余京不得不再一次重启“进入基地，进行生活”这个循环。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次他不需要再手忙脚乱地养一个不足岁的奶团子。

看着眼前这个年轻许多，热情洋溢的女人，余京终于对眼下的情况认命。

进入基地里，循规蹈矩再次和总领陆方载会面。

基地成员一如既往热情洋溢地收留了他们。

看着明显要比日后规模小许多，初具雏形的幸存者基地，余京微微叹气。

不同于现实中的剑拔虏张，这个时间点的幸存者基地看起来更偏向于和谐。

人们对生活充满向往，即便不久前发生的那场战争对世界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这一方基地外被人们清理得很干净，日常生活中基本不会有变异生物的威胁，资源储存方面也相当充沛，堪称世外桃源。

但正常的探索任务和搜寻责任还是得按部就班进行的。

余京作为“带孩子”的成年人，在这方面得到了相对的优待。

对于危险性较高的任务，他基本不用参与。

平日里，只需要帮助完成基地日常构建即可。

进入基地实验室纯属意外。

余京对于在基地之中的划水生活显得十分得心应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六岁大的小余生在能够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之后，成为了余京的小尾巴。

小团子长得圆润可爱，粉雕玉琢的小家伙嘴甜极了，在基地里走一圈能得到一群被迷住大人的主动投喂。

但小余生最爱的还是大鱼鱼，得到点什么好东西都要颠颠地跑到余京跟前，睁着眼睛傻笑。

余京会坏心眼地打量他许久，等到小团子站得脚疼了，瘪瘪嘴露出欲哭不哭的样子，才化身男妈妈将余生抱在怀里。

但小家伙一点都不记仇，反而会伸出两只手手，把得到的新鲜东西展示在余京面前，你一半我一半进行分享。

小孩子往往得到些糖果类的小玩意，这在末世之后，是极其珍贵的物资。

偶尔要是有什么分不开的东西了，小团子就会全部给余京。

等到大鱼鱼略显无奈地揉揉他的头，把东西重新放到他的手里，耐心解释自己的高兴和不需要后，才会又欢天喜地地拿在手里玩。

拿人手短。

从这方面来讲，余京对于在基地中帮忙做活这件事还是接受度相当良好的。

毕竟家里有个可爱的小家伙，再怎么样也得像养虎鲸崽崽那样娇贵着。

因为余京身份和能力的缘故，再加上他学东西的作弊加成，海洋神明在基地之中脸不红心不跳地担任起了辅助治疗的角色。

偏偏经他手治疗的病人好得都更快些——净化能力在这遍地是污染的世界还是有些好用的过头了。

因此，和小余生来到基地不过一月余，他们就受到基地绝大多数人的认可与喜爱。

甚至隐隐有将余京收入基地研究所吃编制饭的提议响起。

所以，在被宋家两姐妹用极为迫切的请求从住所带到基地研究所时，余京其实有些不自在的。

小团子还是像之前一样，被余京用育儿袋背在背上。

小家伙趴在余京背上，很乖，不哭不闹。

其实婴儿时期时，除了为引起余京注意外，小余生一直都属于安静的乖宝宝。

吃饱了就乖乖睡觉，也不会惹人头痛。

姐妹俩步伐匆匆，一路领着余京来到研究所治疗室。

“拜托了，余先生，他们的情况很危急，我们听说您好像有特殊的清除污染的办法，迫不得已才打扰了您的休息时间。”

从治疗室外隔着探视玻璃向内看，房间内正正躺着7个还没脱下作战服的基地成员。

他们身上的不同位置，都有形状奇怪的伤口。

更糟糕的是，这些伤口表面无一不是附着着一层黑漆漆的污邪，污染浸润严重，病床上的人奄奄一息。

最边上窗边那个拦腰贯穿伤的男人是这当中情况最糟糕的。

“我们都清楚这么多人让您一个人来不太对，但是前几日，总领带领队员外出支援污染区救治，带走了大部分医疗器械。

尽管我们已经提交了器械支援的申请，但目前这种情况，他们真的撑不下来。我们真的没办法解决。”

宋晚夕语速极快：“这些战士们是在清理东南方向污染区的时候出的事情。那边有出乎预料的污染物，一时没注意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按照现在的污染程度，按照评估和基地现有治疗方案，他们凶多吉少。”

宋清晨紧接着：“我们听说过，您能用特殊方法解决一部分污染严重的伤口治疗，我们当然清楚这种东西的重要性和保密性，但现在这种情况，我们也只能腆着脸来请您出手。”

床上的七个人因为污邪的污染，导致伤口一直无法通过正常医疗方案清创处理，又因为伤口过深，无法执行常规割肉法调整。

而被污染的伤口也隐隐有感染变异的倾向。

他们根本没可能等到那批医疗器械被送回来。

在那之前，倘若先行变异或伤口感染大出血耗尽，这些人都是死路一条。

余京进行粗略估计后有了大致判断。

“余京先生……”

宋晚夕还想要说什么，却被余京打断：“知道了。准备一张干净的桌子，一盆水，一把刀。然后出去等着。”

这是答应的意思。

宋家两姐妹大喜过望，连连点头，按照余京的要求准备好一切后带着小队成员一同离开了治疗室。

余京带着余生一同进入治疗室，站在桌前，拿起刀柄对准自己的手腕时，身后传来一声睡意朦胧又轻柔的呼唤。

“鱼鱼？”

是小团子醒了。

那可有些难办了，总不能让小孩子看见刀子带血的场景吧。

余京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刀，解开育儿袋，将余生抱在怀里。

“怎么了？突然醒了。”

他温和地拍拍余生的小脑袋。

漂亮的孩子睁着一双圆润的猫眼，声音甜甜的，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鱼鱼在干什么呀？这些哥哥姐姐为什么躺在床上呀？”

“啊，他们身上有坏东西！”

余生定睛再瞧，突然大喊。

余京觉得可爱，笑着捏了捏小团子软乎乎的脸颊：“坏东西？”

“他们身上有之前把鱼鱼包起来的黑色的坏东西。”余生板着小脸，一脸严肃：“鱼鱼因为这些黑色的东西都痛得叫出声啦。”

年幼的孩子即使什么都不懂，但也多少知道这些黑色的污邪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余京曾陷入其中给小团子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恐惧与害怕。

愤懑之余，看见这些东西也不会留下什么太好的印象。

余京微微怅然，牵扯嘴角轻笑：“没关系的，鱼鱼现在不会这样了。宝宝不怕。”

“鱼鱼有办法能够处理他们，乖乖想不想看这些哥哥姐姐好起来？”

余生的眼眸湿漉漉的，一眨不眨地看着余京：“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余京失笑。

“不过，前提是乖乖要把眼睛闭上，不许偷看，不然这些哥哥姐姐们可就会被坏东西带走了。”

小孩子被这一本正经的话语给吓到了，连忙闭上眼，用一双小手死死捂住：“我乖，已经捂好眼睛啦！不要让这些坏东西带走他们呀。”

他相当听话，生怕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影响到这些哥哥姐姐们。

没有了顾虑，余京坐在桌边，用手臂将孩子拢在怀里，手上重新握刀，开始了之前一直在做的事情——用刀割破手腕。

血液滴落于清水之中，独属于海洋的咸湿气息在整个治疗室内蔓延开来。

这样的气息本身就代表着净化，对于世界而言，海洋一向是自愈力最强的生态系统。

复杂的环境、多养的生物，他们包容而神秘。在世界中占有最大的一席之地。

余京把小团子搁置在桌上，嘱咐他乖乖坐好，随后将这些液体分装喂给治疗室内的七个人吃下，余下的涂抹在他们的伤口之上。

小团子还保持着捂着眼睛的可爱姿势，不敢动弹分毫。

一切完毕之后，余京重新抱起余生，安静地倚靠在桌边。

屋内这些遭受污邪侵染的人几乎是在饮下含有余京血液的水后肉眼可见开始好转。

他们伤口上的漆黑色液体飞速消散，溶解于空气之中，随即血肉重组，开始漫长的修复、愈合。

这是一段需要等待与耐心的环节，床上的这些人因为修复的开始而放轻了呼吸。

“好了，你们进来吧。”余京用桌上的对讲机通知基地研究所的人员。

他转身看着床上这些人开始出神。

余京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好像一切灾难的源头就来自于“人类”这种生物，海洋里那样多的子民陷入无边无际的痛苦也有他们的一份力。

他应当是憎恨的，以至于从上岸之初，他便对这些生物没有任何的好感。

袖手旁观也是常态。

但现在他在做什么呢？

拯救这些属于陆地的子民？

余京觉得好笑，却又莫名地笑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整条鲸都割裂开了。

治疗室外研究所的人员应声进入房间，看见这堪称奇迹的场景之后，宋晚夕最先没忍住，捂着嘴几近泣声。

她向余京深深鞠躬后，跑向墙角处，那个伤得最深的男人身边，看着他明显好转的模样，跪坐在床边笑着流泪。

“他是姐姐的丈夫，林深。”宋清晨适当地上前，向余京解释。

“基地里的这些人，不只是单纯地享受着资源进行研究，在遇到危险度高的区域的时候，他们往往需要身先士卒，主动外派进行调研。”

“受伤是常有的事，死亡更是家常便饭。”

“我们本以为这一次又和之前一样，将会不得不送走这些英雄。”

“感谢您，余京先生。”

宋清晨连同周遭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一同向余京表达感谢。

治疗室内陆陆续续来了这七名作战人员的家属，他们无一不在这几近生离死别的场景下红了眼眶。

劫后余生的庆幸、满怀希望的感激、对未知的恐惧……这些复杂的情绪交织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作为海洋的神明，余京从未接触过，也不知晓这些小小的人们竟然有这样充沛的情感，以至于在这样的场景下，他唯有沉默。

但，如若他们对生命这样敬畏，又为何会做出毁灭世界这样罪孽深重的举动，陷别的生灵于痛苦之中？

余京不明白，他看不懂人类，就像他从始至终都不明白，余鱼为何会在最后要求他上岸来看这个世界。

怀里的余生察觉到他的情绪，主动环住了余京的脖颈。

细腻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肩上，这是余京无数次感受到幼小生灵带来的浅薄安慰。

他告诫自己不要再看了，于是转身，向治疗室外走去。

“等一等，余先生。”宋清晨追出来，在治疗室外的门后叫住了他。

“虽然有些冒昧，但刚刚收到总领的消息，我想我必须得带您去看一件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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