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姑苏城外寒山寺,雨打芭蕉鬼戚戚。
许巍藏在神像里,尽可能的屏住呼吸,湿冷的中衣冻得他脚发麻,几近坏死。
他双手僵硬的抵住风吹的晃动的神像,内里的灰尘沾了他满手,细细的蜘蛛网悬吊在上,
许巍宛如被佛陀吞进了腹中。
又好似回到了母亲的胞宫。
“刑部侍郎本应一心为民,怎敢徇私枉法行贿受贿,致使民不聊生!本该满门抄斩,今
皇恩浩荡,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入教坊司为奴。”
五梁冠,绣春刀,飞鱼服,太监宣旨锦衣卫拿人,许家满门除原身外,无一逃离。
许巍穿越之时,原主刚刚得知家中剧变,从一头撞死在祠堂的祖母手里跪着接过血书,
钻狗洞从家中后门逃了出去。
却因原主身体孱弱体力不支,倒在半路,悲从中来时在寒山寺外失了性命,到头来也未
曾替父申冤。
“来人,给我搜!搜仔细了!这里地上的脚印可新鲜,形状大小绝不可能是寺里的僧人!八成就是那许二公子!”
来人声如洪钟,脚步四平八稳,一听便乃习武之人,行走间刀甲碰撞,声声催命。
许巍屏住呼吸,这才明白这时的刑侦技术已经发展到了脚印寻人,他求爹爹告奶奶,只
求上辈子当律师破的案件换他逃过一劫。
“王大人,这许家公子一个文弱书生,想必怕是跑不了多远,多半藏在了那家,这深更
露重的,要不让弟兄们在姑苏城内仔细找找?”
一道年轻些的男生响起,仔细听来有些耳熟,像是原主的记忆力许父身边的小官。
许巍僵硬的和佛像里的蜘蛛对视着,他小时被毒虫咬进过医院,故而十分怕虫,而今箭
在弦上,哪怕被咬伤一口,他也认了,只求不要被外边两人发现。
“哼!你倒是上道,他许家往日待你不薄,怎么今日落难你这般积极?”那王大人眼一眯,
咬文嚼字却满是狐疑。
那蜘蛛越来越近,几乎要扑到许巍脸上了,他呼吸一滞,还是克服不了恐惧,险些摔了出去,极力稳住身子却还是轻微挪动了神像。
“大人说笑了,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许成德看似待我不薄,实际上一直压着不让我升官,这是恩是仇我孙晓天清楚得很。”
孙晓天心中一跳,他飞快望了一眼佛像挪动后干净了些的石座,只求里面的祖宗不要再
动作了,面上却还是那般讨好作态。
他当即邀约:“不如由小人请客,王大人赏脸,你我二人去那春华楼里爽快爽快?”
王大人抚了抚络胡:“罢也罢,你小子倒是识相,走着!”
二人走后,又过了半晌。
许巍挪动神像,钻了出来,他来不及稳住身形,踉跄的往地宫左边的梁柱里走去,等看
见许家祖母的血书还在原地,方才オ长舒一口气。
谁知垂眸瞬间,大殿梁上竟然还有一只跳蛛,飞扑落在他额角,一种玄妙的感觉落在他
眉间。
许巍当即晕了过去。
却又紧接着醒来!但感觉却又很是奇怪……他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现在居然是在寒山寺地宫的房梁上!只是周围绿幽幽的。
突然,视线又急速向下坠,一只蚊子扑了上来!
许巍刚要躲,却发觉自己控制不了,他再一看,蚊子已经粘在网上了。
自己居然成了只蜘蛛?
难道自己被蜘蛛砸了没有变成蜘蛛侠,而是变成蜘蛛本蛛了。
这也太背了。
还没等他想怎么接受靠吃虫为生的生活,就听见底下传来人声。
“兄长,这许侍郎可真是不知好歹,我同他好生言谈,他非但不领情,还扬言要依法置……我实在是舍不下……
“哼…你舍了这张老脸来求我,居然是为了替别人擦屁股,要我替你扫尾,十三年前苏
州案那会你也是这么说的,我看你真是越活越过去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还望兄长看在你我多年交情,帮了我这次吧,事成之后…刑部…今后……”
许巍极力想看清两人的模样,奈何蜘蛛的眼里只有绿色和紫外线,他极力分辨也只能知
道这其中一人谈的是苏州官话,身份非富即贵。
至于口音,还是他上辈子接江苏的案子,为了能听懂叔公婶娘老一辈的话研究的。
底下的人的交谈还没完,许巍却已经从蜘蛛的状态里脱离,但却还没有醒来。
一道白光闪过。
他隐隐约约见着一身湖绿长袍挺拔沉静的身影,心有所感,想必这就是这具身体的原主
人,许家二公子,许念安了。
许巍心想,原主回来了,那他退位让人回来复仇吧,只是这血海深仇真够沉重的,可怜
的少年人。
他刚想开口,就听到珠落玉盘的声音响起。
“许大人,我观您在阳间替不少人洗刷了冤屈,而今我许家忠良却遭小人构陷,家父含恨而死…祖母也以死明志…”
许念安跪在了他身前,重重的叩首,极其信任和虔诚。
“我即将前往地府照顾年迈祖母,我同无常做了交换,能靠接触动物共享记忆,但一周
最多三次…”
“…这幅身躯今后就是您的,只求您搭救许家,还我许家一个公道。”
言罢,许巍他还没反应过来,便从白光中被人踹回阳间。
许巍垂下眼,他上辈子是律师,只晓得打官司见识不少人心险恶,那晓得这辈子要来破
案追凶,早知道上辈子学刑侦还能专业对口。
罢了罢了。
他右手使力从地上撑起,紧紧的攥住怀中血书,对着身躯里还残留的愦懑道:”我许巍
既然用了你的身子,还得到此番机缘,你许家既然清白济世,我便还你一个朗朗乾坤。”
话毕,心中酸楚不禁生了些许眼泪,砸下地面,他知道,这具身体的原主许念安,走了!
世间再无许二公子,只余他许巍一个 27 岁流氓律师。
只是这罪臣之子身份行走世间着实不妥。
许巍呲笑一声,往香炉上胡乱抓了把黑灰往脸上一抹,将衣服扯得破烂,想了会觉得还
是不妥,于是又往地上就地滚了几圈。
当不成富贵公子,当个乞儿也无妨,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当年不也是乞丐出身,一路成
长为一代帝王的嘛。
不就是律师变讼师,顺道还先破个案吗?
从上辈子在关系户众多的律所里厮杀出自己的流派开始,他许巍一直秉承着:名律打得了的官司他也能打,名律打不了的官司他更能打。
要知道,许巍可是以兵行奇招闻名的。
苏州城内新来了个乞丐,虽然脸上脏兮兮的,瞧模样倒是年轻,身上也不臭,但一天正
事不做到处乱转,还时不时问人要吃食。
也就做豆腐的柳巧姐好心,平日里卖不了的碎豆腐就爱喂那娌奴,而今倒也舍得给两块
豆腐予人吃。
那乞丐脸皮子也厚,非缠着人要豆腐,惹得柳巧姐的夫弟拿着掸子追打。
“你个臭乞丐,有手有脚的做什么缠着我嫂子。莫不是不安好心?我告诉你,我兄长走了我还在,莫想些歪门!”
刘小弟长得倒清秀,一只手伸手揽住想劝架的柳巧姐,一只手拿着掸子指着乞丐,外人
瞅着他这么护着自己的漂亮嫂子,只觉得他仗义。
只有被他追赶的许巍目光一沉,他敏锐的察觉到了柳巧姐不动声色的躲避着男人的手,
眼里还闪过厌恶和抗拒,还有一丝恐惧。
这分明…是不对劲!
“哎呦,得了得了,你撵我就是,光顾着扯着你嫂子干什么勾当!”他面上扮个无赖软汉,内地里不动声色的啄了刘小弟一口。
刘小弟恼极,横眉竖眼:“说,说什么呢你! 我嫂子好心予你豆腐吃,你倒开我二人浑
话,莫要让我再在水坊街看见你,不然把你腿打折扔出去!”
许巍佯作悻悻,却往柳巧姐的方向扑去,在人追赶打骂之时突然在柳巧姐身边顿了顿,
而后兔子似的跳开。
只有柳巧姐面色惊异,她惊疑不定的,脑子里还是许巍刚才的话:“如有要事需要帮忙,
南锣街三十二号,我帮你。”
“如何,还好吗嫂子?”刘小弟拿着掸子气喘吁吁的跑回,见柳巧姐面色不定,娇容戚戚,关心的开口询问,上手想要替她整理发丝。
柳巧姐退开,躲过他的手,扭头:“没事,我回去做豆腐了。”
只留下刘小弟神色晦暗,眼里尽是狠辣,男人攥紧了拳,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露出了
阴毒的笑。
“臭娘们,装什么清高,等老子把你睡了看你怎么求着我碰你!”
他想起自己从书上看见的秘药,心中胜券在握。
许巍昨天甩开刘小弟以后,就回了自己的老地方睡了一觉,他才从树上跳下来,就随便
叼了根狗尾巴草,坐在河岸,懒散的倚着柳树。
河堤两侧行人来来往往。
只有他一个异世白丁,除了替许家翻案以外,像没有什么拉扯的浮萍。
许家…那天在蜘蛛的记忆里看见的男人,口音是苏州的官话,身上的衣服制式瞅着不是
小官也是富商,穷人可穿不起古香缎。
只是这苏州城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想找到人,一介没名堂的乞丐可不成。
啧,还是要往权利漩涡里爬。
“诶,你在这坐着干什么?”
一个垂髫小童凑上前来,好奇的看着这个俊俏的乞丐,这人不知道盯着河里啧什么,怪
傻的嘞。
许巍回头一看,眉头一挑。
这小孩七八岁,穿着的衣服虽然只是棉布,但衣角裤兜都被人细密的缝过,一看就是家中受宠的。
但这个年纪不在学堂,脚下还有黄泥,一看便是贪玩溜出来的。
他想到昨日之事,开口便道:“哎,我在这里琢磨一个大道理,你一个什么都不省的,还逃学的小屁孩就不要打扰我深思了。”
小孩气着了,唤他小屁孩就罢,还说他逃学,要是让他阿娘听见可不得了:“你这混人,
我可是见你孤单好心同你搭话,你还说我什么都不省的。”
许巍话锋一转:“行吧,那我考考你,你知道那卖豆腐的是怎么回事?”
小童可不搭理,转身就要走:“你问这个干嘛?难道你也是刘家亲戚,那你也是坏人,
我才不告诉你呢!坏乞丐!”
许巍薅了把狗尾巴草,三下两除二编了个齐天大圣哄他:“小兄弟同我说说罢,我把这
齐天大圣赠予你。”
小童纳闷:“齐天大圣是什么?”
许巍一僵:”专打坏人的英雄。”
小童这才作罢,兴致勃勃的接过,而后将自己所知的事道来。
原来这柳巧姐人是十里八乡都出了名的好,自小呢和刘家大哥青梅竹马,可惜父母早亡,但同刘家大哥成亲后倒也恩爰和睦,还开了好吃便宜的豆腐店。
日子本该越过越美,但是奈何刘家大哥逢征兵,家中溺爱幼子,刘家大哥一去三年了无
音讯,默认去了。
柳巧姐一人操持婆家不说,还没有想过再嫁,但是小童却觉得刘家却起了歪名堂。
男女七岁不同席,他一七八岁小童都明白的道理。
可刘家小弟却总往柳巧姐身边凑,好不讨厌。但刘家小弟见着人总是笑着和气,只是柳
巧姐却不自在,很是讨厌他一样,还被说不知事。
许巍心下一惊。
刘小弟的行为分析出来绝对不简单,对外和气对内可不一定,如果是他想的那样…那就
完了!
“出事了!出事了!”有人奔走街头高呼,气喘吁吁,神情恍惚。“刘家,刘家,卖豆腐的刘家死人了!”
不好!
许巍猛的起身,神情肃穆。
这条街上只有一家卖豆腐的姓刘。
柳巧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