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
错愕一瞬,刘嬷嬷惶急跪下,“侯爷息怒。”
人人皆道定远侯冷酷近乎不近人情,该不会怪责她看护不力,令她告老还乡,抑或……一刀取她性命吧!
“哈哈哈!”
忽然一声大笑,一浓眉大眼,满颌髯须的中年将领缓缓从席位起身。
正是李振。
他大步上前,朗声道:“侯爷,魏骁正带了人视察城门。这孩子,便交给我吧。”
夜君慎凝眉打量一眼抱着他大腿哭得稀里哗啦的孩童,摆了摆手,“你有伤在身,坐着罢。”
说着,又看向下首,“你也退下。”
刘嬷嬷闻言,如蒙大赦。举袖拭了拭额间冷汗,她颤颤巍巍起身,道一声“是”,而后垂首退下。
乐声又起,十余名穿红着绿的女侍悄声入内,陆续奉上丰盛的菜肴,醉人的佳酿。一时间,觥筹交错,斗酒猜拳之声不绝于耳。
“呀!好吃!”
云舒举着筷子尝一口面前菜肴,而后端起整盘芙蓉肉递至赵念曦面前,
“你也尝尝。”
眼角余光尚能瞥见夜君慎正耐心为身边小童布菜的情形,赵念曦抿了抿唇,回过神来。
面前酒盏叫人斟满,云舒一面为她布菜,一面念叨:
“师父说,你不能饮酒。不过,难得今日高兴,咱们,小酌一杯,别让他老人家知道就行。”
“否则,他又该怪我没将你照顾好!”
“……”
宴至中途,忽有清丽的女声响起,
“侯爷。”
喧嚣的气氛忽然安静下来,众人纷纷抬眸,接着见一身姿纤长的少女款款而来。
朱唇轻启,温婉的声音透过纤薄的面纱徐徐传来,“侯爷英武之名传遍天下,今又率军驱退外敌,收复疆土,是我大齐的英雄。”
说着,款款下拜,“妾身愿作舞一曲,一贺将士凯旋,二贺故土新归,三愿天下康泰,长乐永安。”
透过纤薄的面纱,隐约可见少女精致明艳的面容。赵念曦凝眉沉吟一瞬,陡然忆起一个人来。
是她?
那晚,在西锦二王子宫殿见到的那个女孩儿——徐令仪!
在座的亦有人认出她来,其父乃中郎将,徐策;祖父更是大名鼎鼎的扬威将军,徐盛。
徐家有战功在前,又于社稷有功,众人不敢妄言,于是纷纷转眸看向上首,不料,却瞧见了令人惊奇的一幕。
只见定远侯正亲手剥了葡萄,递给身侧小童。他还未曾发话,那魏小公子却咬着葡萄拍了拍手,
“好,准了。”
阵阵吸气声从两侧席位传来,徐令仪蹙了蹙眉,瞥见上首那人非但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看向身侧小童温声问道:
“甜吗?”
“嗯。”
魏小公子嚼着葡萄点头,而后胖乎乎的身子娴熟地偎进一旁宽厚的臂膀里。圆溜溜的眼瞳看向下首,他勾了勾手指,道:
“跳吧,跳吧。”
一时间,气氛凝滞,敞亮的花厅内鸦雀无声。
端坐前排的沈芙不光瞧见了儿子荒诞无礼的举止,更瞧见底下少女瞬间骤变的灰白面色。
心道:日后旁人议论起来,只会怪责她教子无方,不配为人母罢了,哪里会听她分辩。
凝眉吸一口气,只觉血气上涌。
“呵呵!”
细微的嬉笑声响起,徐令仪咬了咬唇,纤长的指抠进掌心,血色尽显。凝眉打量一眼周遭,众人悻悻垂眸,神色各异。
话既已说出,此刻退却,不仅颜面尽失,日后更沦为旁人茶余饭后的笑柄。若放手一搏,说不定能令侯爷刮目相看。
思及此,紧攥的指忽然松开。她微微一笑,不得不忍下屈辱,垂首应是。
琴音铮铮,藕荷色的莲纹百迭裙在悠扬的笛声里旋转,翻飞……彷如夏日清晨含苞待放的一池摇曳红莲。
举袖瞥一眼上首神色恍惚的人,她微微一笑,眸光流转,顾盼生辉。
“好!”
舞毕,众人意犹未尽,待掌声骤起,方回过神来。
喧嚣声中,沈芙悄悄瞥一眼上首胡吃海喝的儿子,皱了皱眉,而后朝身侧人使个眼色。
那嬷嬷会意,悄声退下,而后哄了魏小公子归席。
吃饱喝足的魏小公子哪还坐得住,转头便随人玩耍去了。
“久闻徐小姐歌舞一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是啊是啊……”
叫好之声不绝于耳,徐令仪找回些许自信,款款上前,蹲身一礼,
“侯爷见多识广,妾身才疏技拙,让侯爷见笑了。”
呵!
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沈芙抿唇轻笑着,缓缓开口:“徐小姐果真花容月貌,风姿绰约似神仙中人!”
“夫人谬赞了。”
徐令仪微微一笑,又听帘后之人打趣道:
“听闻徐小姐尚未婚配,不知……哪家儿郎有幸,能抱得美人归啊!”
众人闻言,纷纷开始起哄,
“徐小姐,肖某冒昧……”
“徐小姐,看我看我!”
“徐小姐……”
哄闹声四起,徐令仪蹙了蹙眉,转眸瞥向珠帘后那道暗影。
能坐在前排的女眷,皆身份尊贵。是以,哪怕心知此人存心坏事,却也碍于对方身份,不便当场发作。
还未想好应对之策,忽听“啪”地一声轻响,一身形魁梧的男子猛地放下酒盏,跌跌撞撞起身,
“徐小姐,肖某也擅剑舞……”
说着,便要离席展示几招。
徐令仪见状,下意识后退半步。心道:此人如此鲁莽,若不立即拒绝,日后必受他纠缠。于是,忙开口道:
“妾身已有心仪之人。”
“哦?”
众人闻言,陆续安静下来,好奇到底哪家儿郎有此殊荣,能得佳人青睐。
沈芙却是微微一笑,“徐小姐果真独具慧眼。”
说着,稳沉的目光轻扫一眼对面席位,接着又道,“今日在座的,皆是我大齐铁骨铮铮的好儿郎。徐小姐若有心仪人选,正好求了侯爷做主,岂不美哉。”
徐令仪闻言,面色渐冷。
今日,乃庆功宴。
来赴宴的,皆是有身份,有战功的军中砥柱。若答没有,岂不是得罪了半个朝廷!
见她面色犹疑,沈芙不禁抿唇轻嗤一声,而后垂眸饮茶。
“侯爷恕罪!”
迟疑片刻,徐令仪忽然抬眸,瞥一眼上首冷峻的面容,抿了抿唇温声道:
“侯爷英姿,妾身仰慕已久……”
闻言,哄闹之人悄悄瞥一眼定远侯冷沉的面色,悻悻摸了摸鼻头,相继坐下。心道,他们哪里敢同定远侯抢女人!
呵!
夜君慎轻嗤一声,冷峻的目光觑向右手侧为首的席位,那里早已不见人影。皱了皱眉,不禁心底一沉。
修长的指拎起案上刻了狩猎纹的高足银杯,轻轻垂眸,他淡声道:“徐小姐若有心仪之人,本侯可以成人之美,替徐小姐向圣上请旨赐婚。”
请旨?
赐婚?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徐令仪却未明白这话的含义,她没有改口,而是继续说道:“妾身仰慕侯爷已久……”
“若能陪伴左右,妾身必尽心竭力,为侯爷分忧……”
拳拳爱慕之意,昭如日月。
“呵!”
沈芙凝眉瞥一眼左侧人影空空的席位,冷嗤一声,起身离席。
*
夜色沉沉,一轮明月挂在树梢,清影婆娑。
赵念曦缓缓步下长阶,孤身走在院中。
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心绪烦乱。她本不必参加这场夜宴,若非那封信……
宴饮之际,她已想到几处疑点。师父要见她,法子多的是,实在不必如此大费周折,借人之手。
或许,夜君慎虽疑心那位神医“张世泽”先生就是师父,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这才借口试探她?
思及此,不由心底一沉。
“莲姨!”
稚童甜软的嗓音从远处传来,赵念曦猛然回神。
“莲姨!”
“我们在这里!”
循声望去,只见灯火朦胧的水榭上站着一道颀长的身影,是——云霄珩!
小小的孩童正坐在他肩头,细嫩的手臂就在他宽厚的大掌中。
见了她,他眸光一亮,快步走来。
“莲娘。”
扛着个半大的孩子于行军打仗惯了的云霄珩来说,丝毫不觉吃力。眨眼的功夫,便已到了跟前。
赵念曦瞥一眼他肩头瘦弱的孩童,不禁皱了皱眉,
“下来。”
李承孝哼哼一声,非但不听,反而将圆乎乎的小脑袋埋进云霄珩颈侧,似小猫儿般蹭了蹭,而后偎得更紧。
“今晚的烟花真漂亮!”
抬手指了指漆黑的夜空,他忽然开口,稚嫩的嗓音里满是见到新奇事物的欣喜。
“师公说:‘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1]。’果然好美!”
李承孝生于西锦最荒僻的山坳,自出生之日起便四处流离以躲避战乱。于寻常百姓而言再熟悉不过的事物,对他来说却是如此新奇,弥足珍贵。
好在,往后的日子还长,他有足够的时间踏遍山川,看尽江河美景。
思及此,赵念曦不禁放软了语气,“夜深了,昨日还听你娘说你病了,才好些,快回去歇息吧,明日再玩也不迟。”
说着,示意不远处的嬷嬷带人离开。
临走,李承孝却忽然转过头来,乌黑的眼瞳里满是希冀,
“莲姨,你……找到我爹爹了么?”
[1]“东风夜放……”句出自【宋】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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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