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楠!你这会儿可有空?”裴瑜的声音在诊室外响起。
“裴大哥,我这刚好忙完,可是有事?”
嘉楠走到门口,看到裴瑜举着手中的卷轴,神情颇为激动。
“我叔父自南疆归来,带回一卷那边的古籍医书!我这两日细细研读之下,感觉这当中有一方法,或许对……有帮助!”
裴瑜见嘉楠屋中有人,便隐去了陆翊桉的名字,他扬了扬手中的卷轴:“我抄录了一份!”
“真的?!”嘉楠语气中有着难以抑制的惊喜。
自从到了悬壶堂以来,她和裴瑜没少研究师父留下的医书。
但是始终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
听闻南疆蛊毒盛行,或许那里的古籍,当真会有什么奇法。
燕儿见状,干脆起身告辞:“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嘉楠虽然兴奋于裴瑜的话语,但是还是不忘提醒燕儿:“下一次来,最好不要超过五日。若当真有什么紧急的不适……”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这些话都听出茧子了!”燕儿挥挥手,阻止她的长篇大论。
若当真有什么紧急情况,就派个嘴巴严实的心腹去忠义侯府寻她。
希望……
不会有那么一日。
燕儿与裴瑜略点过头,小心翼翼地下楼离去。
“走吧!裴大哥,去你那里!”嘉楠站在楼梯口,跟楼下掌事打了声招呼,暂时不要给她安排病患,转身后,倒比裴瑜还着急。
二人一同进了裴瑜的诊室,关上门认真研究起来。
“裴大哥,你的意思是……叫我用针法镇住他身上被毒素侵袭的经脉,然后再在特定的几个穴位上,放血?”
裴瑜点了点头:“嗯,裴家的药,配上你的独门针法,或许,可以将他身上的毒,镇压到极致。”
“届时,再按照这古籍中的放血法子,尝试将毒血逼出……我与祖父商量过,都觉得行得通!”
从前,祖父与他,压制陆翊桉身上的毒,只靠药物,只能勉强不让毒素上侵至心肺,危害到他的性命。
但自从知晓,嘉楠所学的针法,曾经也帮陆翊桉压制过毒素,他就一直在想,是否能将两者结合起来。
可惜,两者都只是压制之法,始终没有一个突破口,可以让毒素被彻底化解。
如今!
有了这苗疆秘法,可就不一样了。
它与寻常的放血方法不同,以南疆特有的蛊虫为引,可以做到只引出毒血,不会因为放血,对他的身体,造成额外的损伤。
“裴大哥,你行医多年,有些事比我更有成算,你觉得……按照这个方法,能有几成把握?”嘉楠勉力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肃然问道。
这个问题,裴瑜早已思考过,此时脱口而出:“最少七成!”
嘉楠颔首,手不自觉的握成拳。
七成,其实很多了。
但她还是担心:“如果失败……应当不会比现在更差吧?”
裴瑜却摇了摇头:“这点,我也不能肯定。”
嘉楠瞬时陷入沉默。
“嘉楠,你是医者,应该明白,这世上没有必然成功的治疗之法,尤其面对陆翊桉身上这种奇毒,没有人能说清,到底会怎样。”
“但如果不试,他就永远都是这样……”
裴瑜叹了口气:“你今日回去,和他商量商量?”
他们在这说半天,回头陆翊桉不愿意,什么都是白费。
他的话,陆翊桉是向来不怎么听的,但若是嘉楠劝他,或许有用。
但站在他的角度来说,还是希望陆翊桉能够试试。
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医者,他都希望,陆翊桉,能够彻底好起来。
“好……”嘉楠深深地呼吸一口,脚步有些沉重地,转身离开。
是夜,忠义侯府。
“侯爷,你睡了吗?”嘉楠扣响陆翊桉的房门。
话音方落,门就开了。
“咳……侯爷你在啊……”嘉楠被有些猝不及防,尴尬地盯着地面,“那个,今夜月色不错,侯爷要不要出去看看?”
陆翊桉看着嘉楠的头顶,若不是太过了解她,恐还以为她在害羞呢。
今日,自悬壶堂回来的路上,就心事重重的样子,问她,还说无事。
吃饭的时候,也心不在焉的。
方才,更是在他门口踱了半日,他想当无事发生都难。
陆翊桉摆了摆手,示意福康和福顺不必跟着。
“走吧。”
嘉楠抬头,挤出一个自以为如常的笑容,走到他背后,推着他向后花园走去。
如今已入了夏,蝉鸣隐没在夜色中,伴随着时不时响起的鸟叫,倒不叫他们这沉默的一路,显得沉闷。
今日不是月圆之夜,不过星月争相辉映,嘉楠那句“月色不错”,也不算谎言。
“好了,再走就出花园了。”陆翊桉叫停嘉楠漫无目的的闲逛,“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嘉楠微叹:“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侯爷。”
“今日,裴大哥来了医馆,他新找到个方法,或许,可为侯爷祛毒……”
陆翊桉一愣,但没有马上接话,嘉楠这副表情,定是有后话的。
“侯爷,您对我有恩,在我心里,一直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为您彻底拔除身上的毒素。”
“那日,你跟我说,愿意试试,我真的很开心!对我来说,这或许我为数不多,能为您做的事了。”
“可是,今日,裴大哥真的提出了新方法的时候,我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我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有些害怕。”嘉楠咬了咬唇,眼眶不争气地,有些发热。
“我怕万一不能成功,把事情变得更糟……”
嘉楠不敢直视陆翊桉,她不知道,今日自己是怎么了。
正如裴大哥所说的,她是一个医者,本该最明白这些道理不是吗?
可为何……
为何七成的把握,她却这么低落呢?
患得患失,焦虑不安。
“嘉楠,我既然答应了你,会试试,就不会食言。”陆翊桉转动轮椅,离嘉楠更近了一些。
“其实,你不必担心,最坏的结果,也无非就是一死。”
陆翊桉笑得风轻云淡:“那对我来说,或许还是件好事。”
嘉楠的目光落在草地上零星的几只萤火虫身上,它们在夜间飞舞,挥发着自己生命里,最后的光亮。
她不希望,陆翊桉生命的光亮,像这些虫子一样短暂。
曾经,在别人的口中,听到对他的叹息,她是无感的。
可是,这么多时日的相处,陆翊桉对她来说,早就不再是冷冰冰的传言。
他是每日跟她生活在一起的,活生生的人。
在她危难时提枪救她,在她绝望时,给予她希望。
没有把她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他让她从这里走出去,让她重新捡起医术。
这样的陆翊桉,怎么可能在她的心里,无足轻重呢……
“或许……或许再等等,会有更稳妥的方法呢?”嘉楠的语气中充满了迷茫。
嘉楠坐在湖边的栏杆上,双手撑着,稳住身体,两只脚无意识地踢着裙边。
仿佛这样,就能将内心的焦躁驱逐出身体。
其实,裴大哥不知道,在为陆翊桉祛毒这件事上,她与陆翊桉早已达成了共识。
他早已同意,何来说服一说。
只是她并没有想到,面对尝试,最终犹豫不定的,反而会是自己。
七成的把握,已经很高了。
但为什么自己却会感到害怕呢……
为什么,听到陆翊桉说,死对他并不是坏事的时候,自己的心,就像被巨石压住一样难受……
“嘉楠,裴瑜有没有告诉过你,当年,其实我就差点没能救回来。”
陆翊桉低头,望着嘉楠摆动的裙角,那些被刻意忘却的记忆,随之翻涌而出。
“当年,裴院令几乎已经宣判了我的死亡,可我祖母,她不肯认……”
“我迷迷糊糊的,听到祖母的哭泣,声音是那样的哀恸……她说,她已经失去了儿子,不能再失去一个孙子。”
“她向各路神明恳求,只要我能醒来,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愿意……”
“后来……我似乎看到了父亲和母亲,他们对我说,活下去……”
嘉楠看向陆翊桉,却对不上他的眼。
他的语气甚少有这样哀伤的时候。
那段死生往事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嘉楠从未有一刻,如此想要知道。
那是陆翊桉压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她……本不该问。
可是,她的体内,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肆虐。
她的胸腔,逐渐被这种情绪填满,几乎要将她撑破。
嘉楠犹豫着,却又坚定地,开口。
“陆……”
“侯爷,可以告诉我,那些事吗?”
“你为什么会中毒,你的腿,为何会变成这样……”
嘉楠的声音喑哑,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地试探。
她怕。
她怕陆翊桉又变成平日里的模样,怕他将心牢牢地捂住,不肯让人窥见半分。
嘉楠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听见自己的心,正在咚咚作响。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陆翊桉,生怕错过他的任何一丝表情。
陆翊桉抬头,对上嘉楠的眼。
他们第一次对视,是在江上行舟的那一夜。
那时,他窥见嘉楠藏在心底的一簇自由之火。
那么此刻,嘉楠看着他,看到了什么呢?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为何,看到嘉楠含泪的双眸,他的眼眶,也会发热呢?
她……真的愿意懂他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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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