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白凤宁按下心中的欣喜,面上倒是一片犹疑之色。
嘉楠心中一凉。
听完郑老太君的话,她就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结局。
夫人待自己好吗?
那是再好不过的。
可这世上没有无缘无语的好,她严谨做事,又学得医术,才最终能成为夫人的左右手。
母亲提赎身时,夫人站在自己这边。
那是因为,对夫人来说,把她留在身边,比二十两银子有价值。
可若是侯府开口要她……
她又怎抵得上侯府的人情,来的贵重呢?
何况,在夫人眼里,这也不是苛待她。
侯府,本就是,她高攀不起的去处,不是吗?
呵……
陆翊桉一直观察着嘉楠,自然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如今又如何不明白,嘉楠那日所言,都是些违心之语。
后宅安荣,从来不是她真正所求,不过是身不由己的欺人欺己罢了。
他原想开口阻止祖母的。
在方府,虽然是做丫鬟,但她至少是凭借自己的本事活着。
可如果成为一个男人的侍妾,谄媚求生,她的信念,当真还会存在吗?
这座巍峨的皇城里,已经埋葬了他的信念,不该,再赔上嘉楠的……
可开口之际,他脑中忽然闪过另一个想法。
或许。
这是一个助她脱离方府后宅的好机会……
陆翊桉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最后,只低头不语,竟是将此事默认了下来。
郑老太君看了孙儿模样,更加认定心中所想。
“方夫人,意下如何?”郑老太君又催问道。
白凤宁一笑:“老太君能看得上嘉楠,是她的福气。”
应下此事,人情已成。
至于其他的,都是体面人,自然不需要什么都摆到台面上来讲。
郑老太君与白凤宁早已另起话题,说起家常来。
嘉楠的手颓然垂在身侧。
当年离家,是因为家里的日子,她望到头了。
她不想跟母亲争吵度日,不想成为母亲人生的另一个范本。
她想求变,想看看在变数中,能不能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上天给了她机会,遇到了夫人这个贵人。
她曾经一度以为,只要她够努力,做一个有用的人,就能一直在夫人身边,凭借自己的本事活下去。
行医的梦想是很遥远,可至少,她把日子过好了不是吗?
可原来,在更大的利益面前,她些微的本事,根本不值一提。
如果命定的终点,始终就是要依附一个男人。
那她这么多年,在挣扎什么呢?
嘉楠的心中充满了迷茫。
两日后。
一顶不起眼的小轿自方府出发,直直抬到忠义侯府的偏门。
看门的小厮将她引到内院,便不再前进半分。
她只能一个人,走进这座,或许余生都不能再离开的院子。
嘉楠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
但听夫人的意思,似乎侍妾的名分,并未落实。
当中,方府与侯府是如何交涉的,她不得而知。
但无论如何,她都已经从方府的人,变成了侯府的人。
或许,她该庆幸?
至少,他们没有直接把她送到陆翊桉的床榻之上,不是吗?
嘉楠自嘲一笑。
无论她是什么,都得先去拜见一下自己的新主子。
扣响陆翊桉屋门的时候,嘉楠忽然想起泸陵方府的客院。
那一日,她似乎也是这般,一个人敲开了陆翊桉的屋门。
开门的,依旧是福顺,他热情地叫着“嘉楠姐姐”。
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经历过的事情不能改变。
她也回不到,那个时候的心境。
“嘉楠见过侯爷。”
进屋后,嘉楠屈身行礼。
陆翊桉自嘉楠进门起,就注视着她。
今日,她穿了一身银红色的裙衫,眉眼间细细描摹过。
她喜爱的梅花木簪,那日他已然交还与她,可现下插在她头上的,却是一套雕刻华美鎏金簪。
她从前不太喜欢在身上点缀太多首饰,可今日,指上、腕间、耳边,俱是满满当当。
女子打扮起来,自然是美丽的,何况嘉楠本就长得不俗。
可这些,都不是她的喜好。
她喜欢浅色的衣衫,尤其喜欢偏好青蓝色。
她有很多木簪,但最喜欢那支雕了梅花的。
她不喜欢施脂粉,平日里,只用些口脂提气色。
陆翊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记得这么多。
明明之前,他们相处得很少。
“嘉楠,我知来侯府,非你本意,但木已成舟。这段日子,你就先在侯府呆着。从前你在方府如何过,如今也就如何过。”陆翊桉开口。
其实祖母的意思,是直接抬嘉楠为妾室,就在府里简单办两桌酒,权当过个仪式。
他知道,祖母着急,是怕他反悔。
他终究是要放嘉楠走的,有了妾室名分,反而不便。
所以他跟祖母说,自己心意未明,再等等。
可祖母却防范着他,怕他像从前一般,将她送来的人直接打发出府。
竟是扣下了嘉楠的身契,说过段时间再交予他。
既然事情未定,他也并未打算,将这些告诉嘉楠。
只是,她眼下,既然还得在他府上呆段时间。
他希望嘉楠至少可以自在一些。
嘉楠倏然抬头。
他的意思是,不需要她做他的侍妾?
“侯爷的意思是……?”嘉楠试探着问出口。
天知道,她来之前,都已经在安慰自己:至少是陆翊桉,而不是曲风遥那样的人。
陆翊桉看她神色间,已然有些恢复平常模样,只是仿佛不敢置信似的,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期待他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嘉楠,我不需要你做我的妾室。在侯府的日子里,你可以自在地生活。”
“我这里虽说单开一府,但庶务都由婶婶统管,故而没有什么正经事可让你做。”
“但若你觉得闲,想自己找些事打发时间,我都不会阻止你。”
“可听明白了?”
陆翊桉的语气中,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嘉楠一时欣喜异常。
虽说侯门似海,想要离开怕是不能,但至少,不用过以色侍人的日子,怎么不算柳暗花明呢!
只要给她时间,她一定能在侯府,让自己有价值地生存下来!
“侯爷大恩!嘉楠铭记五内!若他日侯爷需要嘉楠,嘉楠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嘉楠向陆翊桉又行了一礼,这一回,是带着真心的。
“倒不用以后,既然你今日来了,一会儿,还真有件事叫你去做。”
“不过也不急,眼下,你还是先去换身自在些的衣服。”陆翊桉转头吩咐,“福顺,你带嘉楠认认路。”
嘉楠应了声,跟着福顺出了门。
今日这脂粉敷得忒厚,她面颊上都觉得痒,既然陆翊桉发了话,她自然巴不得早些去洗净。
这忠义侯府虽说也是侯府,但不知当年先皇赐宅的时候,是否考虑了陆翊桉的情况。
这里虽也气派,但并不如忠勇侯府大,因着陆翊桉的性子,下人也并不多。
至于内院里,除去平日里负责洒扫的,几乎就还是福顺福康两个人。
如今,又多了一个她。
她的住处在陆翊桉院内,一间紧挨着正屋的厢房。
这回鸟枪换炮,还升级了,屋子更大更敞亮不说,还是她一人住一间。
她的行礼早已有人放置进来,看到自己放脉案的小箱子和医箱,她才真正松了口气。
真怕夫人觉得这些无关紧要,随手处置了。
嘉楠将浑身的首饰一一褪下,将脸洗净,换了身在方府时常穿的丫鬟服饰,原是随手拿了支檀木簪戴着。
但临出门时,想了想,还是换回了那支梅花乌木簪。
上面已然有了些许划痕,是那日留下的。
嘉楠轻轻抚了抚,叹了口气,将它插在发间,出了门。
陆翊桉方才说了,有事交代她做。
来侯府的第一件差事,可不能搞砸了。
可回到书房,陆翊桉却只递给她一封信。
“你一会儿同福顺一起出门,将此信送到汪阁老府上。”
陆翊桉就只对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亏她想了一路会是什么事,结果就是去送信,想办砸都难。
只是不知这汪阁老是谁,是与侯府有故旧交情吗?
路上,嘉楠向福顺打听,毕竟往后就在侯府当差了,对府上的人情世故也要多了解些。
福顺却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说道:“嘉楠姐姐,汪阁老与魏侍郎两家,正在议亲。”
又怕她反应不过来似的:“就是那日,你救下的魏小姐府上。”
嘉楠一怔。
这两日,乱糟糟的,先是她被曲风遥带走,再是她被送到陆翊桉身边。
她倒没时间想魏小姐的事。
那日,陆翊桉来救她,想必魏小姐逃脱后,是跟侯府报了信的。
只是不知陆翊桉府上,跟这汪阁老,有什么渊源?
福顺看她仍是没反应过来,叹了口气,将那日的事,与她一一细说了。
嘉楠的心中一突:“你是说……魏小姐那日,后来并未再提及我?也未……也未确认我是否安全了?”
福顺摇了摇头:“若不是侯爷在草丛里发现你的簪子,追赶出来。嘉楠姐姐,等方府发现你不见,只怕什么都来不及了……”
嘉楠苦涩一笑。
虽说人不能指望每一件事,都有回报。
但魏小姐的作为,到底让人寒心。
“那这封信是……?”嘉楠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但又不敢确定。
“那日魏氏母女所为,侯爷觉得,汪家有知道的权利。”
果然如此。
嘉楠心内,五味繁杂。
自汪府回来后,原本陆翊桉让她自行安置。
但她想来想去,还是去寻了陆翊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