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茫然地站在红绿灯前挠额头。
“陆冀为,咱们去哪儿啊?”
陆冀为双手插在裤兜里,漫不经心打了个哈欠:“这要问你啊,你逃课出来想做什么?”
“我....我没想过。”
“......”陆冀为耷拉着眼皮看我:“我挺服气你的,真的。”
我笑了,脸皮厚度噌蹭拓宽:“我也挺服气自己的。”
我真的没有想过自己跑出来是要做什么,可能,只是想短暂地逃离一下而已,丢开卷子和试题,去呼吸学校之外的空气。
也可能,我只是有一点累,这日复一日的重复生活,似乎每天都在被自己的懒散打败,于是今天,就变成了数学老师口中“这样的学生”。
“要不然我们去……水上游乐场吧?”
陆冀为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是不太情愿,但他说:“好吧。”
我也并不是特别想去水上游乐场,只是这一瞬间,好像只想起了这个地方。
“或者你想去哪儿?你定,我跟着你走。”
结果这家伙想了半天,知道的游玩地点比我还贫乏,于是,我们的目的地就这样草率地决定了。
找到公交车站牌等公交车的时候,雪花已经完全停了,风也停息,天边有一丝丝放晴,周围那一小块的云彩仿佛都被照耀着闪光,不过肉眼可见的绝大部分还是铺天盖地的阴云。
我却忽然想起下午打着伞蹲在车边的丁菡。
“跟你说件好玩的事,”我轻轻踢了下陆冀为的鞋子:“你还记得丁菡吗?就我们初中毕业的暑假在辅导班见到的那个女生。”
陆冀为的表情一派茫然。
“张飞驰的妹妹女朋友。”
陆冀为恍然大悟。
“她今天帮我整理雨衣盖车子了,你说神奇吗?”
我用手指挠了挠下巴:“我一直以为她不喜欢我呢。”
陆冀为随口而问:“她喜不喜欢你,对你很重要?”
“也不重要啦,我只是有点儿惊讶。”
陆冀为又打了个哈欠,眼底两片淡淡的黑眼圈,一看就是睡眠不足。
我在心里默默叹气,年级第一尚且都这么努力,我每天又在干嘛呢?
陆冀为清清淡淡的声音落在耳侧。
“人本来就是多面的,不奇怪。”
“陆冀为,考考你,你有几面?”
“什么?”
我一眨眼睛:“你有八面,因为八面玲珑。”
我哈哈大笑,陆冀为面无表情地看我笑。
“很冷,不好笑。”
是哦,确实不怎么好笑,我咳了两声,干巴巴止住了傻笑。
我们乘坐17路公车上坐八站到水上游乐场,公交车里人很少,除了我和陆冀为,只有两个闭眼眯神的老太太。
司机把公交车开得像卡丁车,左摆右甩,我们还没来得及坐下,一个向右拐的弯,差点让我俩直接飞出窗外,幸好我死死抓住座椅扶手才幸免于难。
陆冀为就比较惨了,他被狼狈地甩了一个屁股墩,还好还好,是直接甩在了座椅上,饶是如此,陆冀为还是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我想笑,也毫不给面子地笑出来了。
捂住嘴巴,盛不住的笑意几乎眯了眼睛。
陆冀为不搭理我,他坐在走道另一边的座位侧头望着窗外,嘴唇微抿,我猜,他大概是在怀疑人生。
等我狂笑完,水上游乐场站也到了。
“别笑了,像个傻子。”
“好的好的,我不笑你了。”
我义正言辞地保证,转过身还是偷笑了好一会儿。
“好玩吗?”
陆冀为表情淡淡,我看了他一眼,隐约觉得他有发飙的趋势,清了清嗓子,终于不再笑了。
“不好玩,不笑了。”
“我在问你,这里面好玩吗?”
“哦……”我才明白陆冀为指的是我们面前这个游乐场。
“以前还挺好玩的,都收门票呢,现在不行了吧,咦?你该不会从没来过吧?”
“是啊,没来过。”
陆冀为摇摇头,他倒没什么难过的样子,很坦然,慢悠悠打量着眼前这个日渐衰落的游乐场,只是在我的心里,产生了那么一点点愧疚。
“我也很久没来了,小时候都是奶奶带我和弟弟来的。”
我往前走,推了他一把,把自己知道的都讲给他听。
“你看这边,最外面是一个滑冰场,我奶奶每次都要趴在这里的栏杆上看好久,看得我和弟弟不耐烦了,她还恋恋不舍地要继续看。”
“看别人滑冰?”
“是呀,”我笑起来,推着陆冀为走进滑冰场,拍了拍一处的栏杆:“就在这个位置。”
“她大概心里有个滑冰的梦想,羡慕别人能够自由自在地滑来滑去,但她特别小气,从来也不舍得花钱让我和弟弟进去滑一圈。”
我止不住笑,似乎小时候再无聊的事情到现在想来都觉得无比有意思,不像现在,现在长大了,反而一切事情都变得没意思。
陆冀为胳膊肘随意搭在栏杆上,脊背放松,少年的眉眼在初冬微凛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唇角微微上弯的弧度明显可见。
“说得好像……你会滑一样。”
我感受到他的语气充满了**裸的鄙视,不太服气:“那你也不会滑呀。”
我理直气壮:“再说了,不会滑又怎么样,学嘛。”
陆冀为学我说话:“不会滑又怎么样,学嘛。”
我见鬼似的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这个万年冰冻正经人士会开我玩笑。
“陆冀为,你没疯吧?”
陆冀为扭头对我笑笑:“疯了。”
“……”
我好惊恐。
“喂你们两个!玩滑冰吗?一个人50!”
圆形旱冰场的旁边有个小屋,一个只有一条胳膊,长得有些凶的男人突然冒出来冲我们大吼。
我吓了一跳,小声和陆冀为嘀咕。
“好黑啊,以前才20块钱一个人,现在涨到50了。”
“玩不玩,不完就走!”
这个男人随后嘴里又嘟囔了些什么,似乎要亲自走过来赶我们,我赶紧拉着陆冀为跑了。
“慢点儿,跑什么?”
我跑了没两步就喘:“你不懂,那个大爷以前就很凶的,最近这两年游乐场生意不好,没什么人,他的脾气就更暴躁了。”
“他没有家人,是被收留在这里的,顺便看门赚点温饱钱,以前他的头发还是黑的,现在全白了。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小时候我奶奶讲给我的。”
“不容易。”
“是啊,苦命人。”
谁都不想用一张凶神恶煞的脸面对生活,可是,人的境遇各有不同,有的人运气少一些,遭受了更多的磨难与辛苦,经历命运残酷,既然被刀子割在肉上,就不要强求他们以一张笑脸迎人了吧,往后的人生,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就很好。
我们两个说话的工夫已经走进了水上游乐场里面,说是游乐场,其实不过是一个大公园,游玩设施只集中占据了公园最中心的位置,曾经繁华一时,吸引了很多小孩子来玩,最热闹的时候,连公园门口都挤满了卖棉花糖的、卖烤红薯的、卖卡通氢气球的、捏糖人的……
盛时不再,回忆□□,这又未尝不是一种物是人非。
这个季节,这个天气,实在不是什么游玩的好时分,游乐场好多摊位直接关闭,都没怎么有人营业,做生意的人少,来玩的人更加寥寥,我和陆冀为走进来这一路只看到一位带小孩的老人,小孩和老人全部裹得严严实实,帽子、手套、围巾,比我们保暖好多倍。
我目不斜视、神情平淡地从她们身边经过,身后小孩子似乎在指着我和陆冀为含糊不清地叫:“哥、哥、姐……”
老人温和地附和着:“对啊,哥哥、姐姐,你看看大哥哥大姐姐多抗冻。”
是的,抗冻是一种优雅的美德,就在今日。
我和陆冀为走马观花,从一个连一个的游乐设施旁经过,好几年过去,现在的游乐场和我记忆中的游乐场已经不再能吻合起来。
小时候总觉得这里的色彩是那么鲜活明亮,五彩缤纷,然而现在褪去了孩童的天真无邪,再看这些被经年累月风吹雨打的旋转木马、碰碰车、水上大球和小溪里捞小鱼,只觉得黯淡和褪色,似乎这才是它们本来的样子。
经过一片人造的假山假林,那是水上过山车项目,我从小一直心心念念想玩一次,却始终没得到机会。
我用胳膊肘拐了一下旁边的人。
“陆冀为,你想不想玩这个?”
陆冀为看了我一眼:“你会冻死的。”
也是,夏天也许会好点,冬天实在不适合在水里玩,我是个惜命的人,不想老了以后得关节炎。
水上过山车的摊主听到人声,两手揣在袖子里,探出头瞧了一眼,但他一见是两个穿着校服学生模样的人,很快又把头缩了回去。
我真心没好气,指着他消失的方向控诉:“他好歹吆喝一声,招揽一下生意呢。”
继而又撇撇嘴,小声吐槽:“这么懒,怎么能挣到钱嘛。”
陆冀为好笑地垂眼看我:“你真的好意思说别人懒啊?”
“……”
好意思啊,怎么不好意思,真正的勇士从来敢于指出别人的缺点,而自己死不悔改。
我权当没听到,摸摸肚子。
“饿了陆冀为,咱们去吃东西吧,我来请你,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