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我早早关灯睡了,梦里一会儿是花蕊流泪伤心,一会儿是李连翘指着鼻子骂我。
我抱着陈知默失声痛哭,大喊着自己罪该万死,不该脚踏两只船。
这个梦荒诞离奇,乃至可笑,世界上背信弃义的人何其之多,而脚踏两只船的人永远也不会真正地忏悔,我从五年级开始抱着言情小说长大,却从来没有期待过什么美好甜蜜的爱情。
存在才会期待,所以我只做梦,不幻想。
彻底醒来后我呆呆地坐在床上,梦里的故事再多奇离谱,终究是虚假的,眼前的现实才是当务之急。
就比如此刻,花蕊的事情不可避免地被我推到身后,因为我忽然意识到,我的假期只剩两天了。
两天!这是一件非常要命且极其绝望的事情,绝望到我恨不得倒头重新睡着哪怕会做噩梦的地步。
人最好在刚开始焦虑的时候就去行动,否则,焦虑会像雪球,越滚越大,直至跌落悬崖,爆裂成无数细小的雪粒子,粒粒割心。
我这个从还没正式放假就开始装模作样写作业的人,现在假期即将结束了,别说从头复习知识点了,我甚至连基本的作业都没写完。
扭头看书桌,原木色的桌面上放着一张纸,纸上用五颜六色的笔花了一个精美的表格。
那是一个七天学习计划表,分上午下午晚上,每一块时间复习哪门学科的哪部分知识点,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结果没有一天是按照学习计划来的。
我一边自责,一边后悔,焦虑叠加,最终化为一腔悔恨。
坐在床上伤心地掉了几滴泪后,我下定决心,今天不睡觉也要把作业全部完成。
作为惩罚——我决定脸不洗牙不刷早饭也不准备吃,甚至命令自己不许离开房间,就待在书桌前写作业,写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借以赎清我贪玩的罪过。
但残酷的事实告诉我,如果你家的卧室不带卫生间的话,人是不可能一整天只待在房间里不踏出房门半步的。
毕竟人有三急,所以只坐了不到一个小时,我就尿急跑去了卫生间,顺便把脸洗了,牙刷了,早饭也吃了。
这一天的时间过得尤其快,到了晚上,我的作业还剩一点没写完,为了嘉赏自己这一整天的用功,我决定晚上让自己休息一下——看小说。
学习嘛,就是要劳逸结合的。
然而,这一看我便非常没有节制地看到了凌晨两点多,怎么关灯的我没印象了,大概率是我妈帮我关的。
假期第七天——也就是最后一天,晌午时分,日光朗朗明耀,我睁开的眼睛里除了忧伤,更多的是绝望,哪里有时光隧道可以供我穿越回假期的第一天吗?
我将用我的生命起誓,我一定好好学习,绝不浪费光阴。
时光安静地踱着针脚,不为任何人做特例停留,我再后悔,再自责,再愧疚,过去的时光就是过去了。
由于心情十分地低落,学习效率很差,我晃晃悠悠,心神茫然地直到傍晚,才把全部学科的作业写完收工。
至此,珍贵的七天假期宣告终结,我除了勉强赶完作业,一事无成。
我妈晚上做了手擀面条,芸豆切成碎碎的片段炒成浇头,配上大块的酱肉丁,汤汁浓郁鲜美。
这原本是我很喜欢吃的菜,可我只堪堪吃了一碗就再也吃不下了,弄的我妈一个劲儿问我吃饱了没有。
我不知道自己吃没吃饱,我只是情绪很差,没什么胃口,原来心情恶劣的时候连美食也会失去光彩。
我无力地坐在书桌前揉眼睛,耷拉着脑袋,黯然神伤,想到了明天这时候我应该就坐在了压抑的教室里,惨白兮兮的灯光照着我。
想到了返校要面临的恐怖月考,想到了又要看见陈志高那张刻板讨厌的脸,想到了不对付的同桌和周围冷漠的同学。
学校里没有一丁点让我期待的事物,可我不得不去。
正暗自偷偷抹泪,我妈突然敲了下门,紧接马上推门进来,我吓得胡乱用手抹了下眼,心里砰砰跳。
有点儿丢脸,还是不要被发现吧,哪有十六岁的人还在为明天要上学掉眼泪的?这太有出息了。
好在我只开了台灯,房间里灯光没那么亮,加上我又垂着眼,我妈也压根没仔细往我的脸上瞧,于是根本没发现什么猫腻。
“面条做多了,你给陆冀为送一点儿过去,让他今晚吃完,不然放明天就不好吃了。”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吓得我心脏差点不跳,我一点儿也不想动弹,有气无力地把脸贴在桌子上呻吟。
“做多了就留着你和我爸明天吃不行吗,为什么非要给人家送。”
我妈拍门,吼我,“你没听我说放明天就不好吃了吗?快点,做点事磨磨蹭蹭的,你有说话这功夫,早送完回来了。”
“你干嘛不自己送。”
我嘟嘟囔囔站起身,穿外套时极其不情愿,那个碗比我的脸还大,捧着还烫手,我接过来抱在怀里,鞋子也懒得换了,直接套着拖鞋出了门。
没有手,我用脚踢了三声门,很低沉的回音,在楼道里显得尤为沉闷,等待陆冀为开门的那几秒钟,我抱着面香扑鼻的大碗神思遨游。
陆冀为现在会是什么心情呢?应该不会像我一样忧愁吧,他这种对放假都无波无澜的人,对待返校,肯定也不会有什么波动的。
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形成了鲜明的两个极端,像我,情绪就比较悲痛,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陆冀为开门看到我的那一刻我还在愣神,头顶的感应灯早灭了,以前说什么我都要重新跺亮它,今天反倒不知为什么,我什么反应也没有,甚至没有陷入对未知黑暗的恐慌,就只是一味的发呆。
我不知道陆冀为看到一个黑乎乎动也不动的影子站在他家门口是什么心情,总之他很淡定地拍了下手,于是灯骤然亮了,我也回魂了。
“给你。”
我把面碗往陆冀为手里一塞,等他接稳了,完成任务了,转身就要走。
陆冀为喊住了我。
“干嘛?”我不乐意地转回身。
他不说话,眯着眼睛看我的脸,把我看得有点儿发毛。
然后,他皱着眉问,“你又哭了?”
我瞬间瞪大眼,这怎么看出来的,他是长了双神眼吗?
我侧过脸,目光游游移移飘到了楼道斑驳脱落的墙皮上,看花似的一个劲儿盯着研究,仿佛那些发黄的墙皮有多好看。
“没有啊,没有的事。”我顿了下,多余地补上一句,“有什么好哭的,我没哭,不至于。”
陆冀为靠着门看我,好一会儿,才听见他不咸不淡的声音,“你就全身上下嘴最硬。”
话声触地,灯光骤灭。
楼道里安静的很,印象里,我从没记得我们家的楼道里曾经这样安静过,它总是充斥了人们的话语笑声,关门开门,小孩子大哭吵嚷,男女老少,各类音色,永不静止。
此刻却是难得的宁静,宁静到我甚至能听到陆冀为规律而安稳的呼吸,还能听到我眼泪汪汪地冒上了眼眶。
抬头看了眼天花板,楼道里乌黑,楼外昏暗灯光照亮一隅,可惜我什么也看不清,我的世界现在是一片黑悠悠晃荡的模糊,泪水不值钱地砸落下来的那一刻,我转身要往家跑。
陆冀为的眼睛一定不是纯人类的,多少掺杂了点儿猫啊狗啊猫头鹰之类夜视动物的天赋,他竟然在黑暗里精准无误地抓住了我的胳膊,一个用力,把我拉住了。
这回陆冀为没有手了,所以他只能用脚跺了下地,灯又亮了,像一个白色的灯笼,亮堂堂地包拢我们所在的这块小小角落。
我还在伤心着,可脑海里又不可控制地想象了下刚才陆冀为一手抱着一个大面碗,一手拉着我,然后用一只脚去跺地的画面,越脑补越觉得搞笑,于是一个没忍住,又非常伤心地……笑出来了。
场面很滑稽,小丑是我。
“杨苮祎,我真的服了你了。”
尽管我努力偏过头,侧开脸,脖子要扭成麻花了,可陆冀为应该还是看到了我脸上的泪痕,再加上我又哭又笑地犯神经,光是听语气,我都能想象得出陆冀为那张脸此时此刻有多无语。
陆冀为拉着我进门,我不依,试图挣扎了下,小声抗议道,“我要回家。”
“回家丢人吗?”
陆冀为懒得回头看我,只手指用了下力,拉着我的手腕就把我拽进来了。
我坐在沙发上抽纸巾抹脸,胡乱几下擦干,自己偷偷哭就算了,现在这么明晃晃的灯光下,一切表情都**裸的,我实在觉得不能再继续哭了,毕竟,我还是要面子的。
更何况,对面还有个人抱着手臂皱着眉,一脸牙疼地看着你,实在是……连哭的心情也没了。
我擤了擤鼻子,纸巾丢进垃圾桶里。
“你能不能不站这里当门神?”
我抬头,不满地瞪着陆冀为,声音还有些囔囔的。
陆冀为的眉头就没松开过,默了片刻,他问,“你说哭就哭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
我炸毛,很委屈,“我也不想的啊,我有什么办法,谁叫我是双鱼座,我自己又选不了哪个月出生。”
“我不信这个。”
我偏开脸小声咕哝,“你当然不信了,你个死摩羯男。”
陆冀为应该是觉得跟我掰扯白费力气,主要是掰扯不过我,于是他终结了这个话题。
我坐在沙发上发呆,他家的沙发一点也不舒服,没有垫子,也没有靠背,光秃秃的一条格一条格的木头,坐得时间久了都有点儿硌屁股。
陆冀为从厨房拿了两个小碗,两双筷子,走到茶几前问我,“吃吗?”
我恹恹地答,“没胃口。”
陆冀为嗯了声,“那正好,给我留着。”
我瞪他,“那你还问什么问!”
陆冀为竟然笑了下,笑得很坏,不安好心的那种坏。
“你还继续吗?不哭了?提醒你个噩耗,明天可要上学了。”
我怒目圆睁,牙齿咬得硌硌响,陆冀为这个人总是能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无情的话,他在悠闲地吃面条,我在气得头顶冒烟。
“陆冀为,你说,你是不是人?”
陆冀为喝了一口面汤,存心绕弯子,“你是我就是,你不是我也不是。”
我黑着脸,断定地下了结论,“你不是人。”
他耸耸肩,很无所谓的样子,一碗面条见底,去盛第二碗。
“那就不是吧。”
这个晚上就这么稀里糊涂、忧伤悲愤地过去了,就像我再怎么恐惧明天的到来,明天也依旧会来一样。
阳光照耀大地,活着的人总要拖着影子生活,功成名就抑或庸庸碌碌,或许是自己的选择,也或许,是命运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