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年马月兔子日 第20章 开学第一天

短短一个夏天，我发了两次烧，多少有点儿悲惨。

这次的发烧比上次来得汹涌猛烈，偏偏还卡在了要开学的前一天，我躺在床上生无可恋，额头敷着一块毛巾，手心脚心被我妈用棉花蘸着酒精不停地擦。

我迷迷糊糊睡着的同时还在想，自己最近是做什么坏事了吗？怎么这么倒霉呢？

折腾了一天，烧反反复复没退下来，最终还是去了诊所，扎了一支屁股针。

至于为什么上次给我输液，这次反倒让我扎屁股针，医生也不说原因，不过经过我虚弱的观察，应该是因为诊所今天人爆满，没有床位了……

小时候的感冒发烧总挨屁股针，扎完了以后我爸就把我背在背上，一家三口慢慢往回走。

我趴在我爸背上，嘴巴里有淡淡苦苦的药水味，那时候，我故意表现得很难受，还适时掉一两滴眼泪，换取同情，再趁机要几样他们平时不会给我买的零食吃。

后来慢慢长大了，我爸再没背过我，印象里自己一年到头也很少生病，生病了也就是感个冒，几乎没有再发过烧。

今天的屁股针让我回忆起了小时候的味道。

还是小时候好呀，长得小，生病了也有人背，我叹了口气，看了眼我妈，跟在她身边慢吞吞走着。

我妈听到了，瞪了我一眼。

“感个冒而已，谁没感冒，哼哼唧唧做什么？”

我撇撇嘴，把头扭到一边，不想跟她说话。

如果让我评价我妈，我会说她是一个坚强，乐观，却过于能吃苦的人。

因此她很不喜欢听到叹气声，而我跟我爸偏偏有个动不动就叹气的毛病，这一点儿让我妈非常讨厌。

但我今天难受呀，现在脑袋还像顶着个棒槌一样，又涨又疼。

可我依旧选择不吭声，因为知道我妈不会有好听的话等待我，大概率就是我一句她一句吵起来。

我觉得委屈，她嫌我不坚强，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不欢而散。

头很重，嗓子很疼，全身无力，明天还要开学，我顿觉人生无望了，整个世界都是暮霭沉沉的灰黑色。

晚上我妈熬了点儿粥，清炒了个花菜，我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但为了吃药，还是下床皱着脸勉勉强强吃了点儿。

无论是吃东西还是喝水，嗓子都像吞刀片一样疼，疼得让人烦躁，恨不得用舌头一直将喉口那块滑滑黏黏的地方舔消失。

我妈不喜欢看我一副苦大仇深的娇弱林黛玉模样，去了厨房乒乒乓乓刷锅碗瓢盆，眼不见心不烦。

我看了眼厨房，低下头，委委屈屈地吃完饭，吃好药，然后委委屈屈地回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我妈唠叨我吃完饭不收盘子的埋怨声，我把自己裹进被子里，闷不透气，却柔软温暖，能够帮我屏蔽一切伤害，眼角慢慢濡湿，流下一滴泪。

可能人在生病的时候会格外脆弱吧，我想。

这一晚醒醒睡睡，并不踏实安稳，早晨起来胳膊窝夹了下温度计，烧是退了，余下感冒的漫长治愈期。

早饭我妈煮了烂面条，我吃了一碗，然后喝水吃药，从醒来到现在，全程和我妈无交流，只有在开门离开前，说了句，我走了。

我妈没理我，我关上了门。

早晨依旧有大太阳，骑车上学的一路，阳光耀目，晃得人有点儿睁不开眼睛，好在已经到了九月，热度比盛夏要好受一点，不过等到头重脚轻地骑到学校，还是出了好多汗，衣服胸前后背被晕湿了一小块。

感冒让情绪变得平直，成为一条没有波澜起伏的薄薄的河。

我几乎有点儿木然地跟着人流汇入学校，找到学生停放自行车的地方，停好，然后背着书包重新汇入拥挤的人流中，成为一眨眼就再也找不到的那一张模糊面孔。

预想中的期待、兴奋和紧张这些情绪全都没有出现，我没有想到自己会很平静，平静到几乎有些漠然。

我只是觉得天气热躁，人声喧吵，热气与人声如水流四面八方涌裹而来，将人挤压、变形，喘不过气。

大多数人看分班榜要不正着往后看，要不倒着往前看，我不，我是哪里人少往哪里看，结果可想而知，看来看去，晕头转向，什么也记不住，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被烧坏了。

正仰头看一张粉红大榜，眼睛被密密麻麻的名字绕晕的时刻，后背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我木愣愣回头，看到了李连翘明媚灿烂的笑脸。

“别看了，你分到了二十班，还有陈知默在二十三班，张瑜在七班，秦芳芳在十五班……”

李连翘语速很快，叽叽咕咕把我们认识的几个人分到了几班全部说了一遍，让人怀疑她简直就是专业看分班榜的，热情、迅速、且服务态度一流。

然而我啥也没记住，等她一口气说完了，我呆了一下，问，“你刚说……我分到了……”

李连翘无语地看着我，“二十班啊，大姐，你没睡醒啊。”

我还真点了点头，反问道，“你呢？”

“啊，我？”

李连翘一顿后，忽然不吱声了，陷入了沉思，我俩面面相觑。

她被我两个字问愣了，几秒后，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拍了拍额头。

“二十五还是二十六来着，不行，我得再去看一眼。”

没等我说话，她就风风火火跑走了，来也一阵风，去也一阵风，我晃晃脑袋，转身往教学楼里走。

进校门的时候手里被塞了好多宣传单，附近的辅导班、托管班像雨后春笋一茬茬往外冒，我全部拢成一团，看都没看，丢进了垃圾桶里。

有个成语叫近乡情怯，不知道为什么，找到二十班门口时，我忽然生出一股胆怯，就好像这间教室里面有什么不愉快的东西正在等着我，我一点儿也不想迈进去。

讲台上站着一个男老师，正在低头整理着文件，听到声音抬起头来。

“二十班的吗？”

我点点头。

他没什么表情，“进来吧。”

我走了进去，教室里人不算很多，三三两两地坐着，我也根本来不及仔细看，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

坐下后，方才的燥热才渐渐恢复平静，我也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教室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窗户都开着，头顶上的电风扇拧到了最大风力在呼呼疯转，我悄悄打量那个站在讲台上的男老师。

对方站得很直，面无表情，右手拿着一支笔，低头正在翻查什么资料，不时往门外看一眼，像是在等学生进来，我忽然心里咯噔一下，他不会就是班主任吧……

好年轻啊，好像才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个子高，身材偏瘦，留平头但刘海往上翘的发型，戴着一副四方框的眼镜，不苟言笑，看上去有点儿冷漠。

我揉着涨疼的太阳穴，已经在发愁，怎么办，不是我喜欢的老师类型，而且这个老师一看就不是很好相处的样子。

一边发愁一边忐忑，一边忍受着头顶上的风扇把嗓子吹得越来越疼，终于等到教室里陆陆续续人来满。

人一多，空气也闷滞了不少，即使因为大家不熟没有人说话，教室里还是有嗡嗡嗡的声音环绕各处。

“好了，大家把手头的事放一放。”

男老师敲了敲桌子，他声音不算大，可能因为不笑，于是就显得严厉。

“首先，祝贺大家考入市里最好的高中，也欢迎大家来到二十班这个大家庭，我姓陈，陈志高，以后的时间担任咱们二十班的班主任，这是我第一年带班，也是第一年正式教书授课，希望和大家一起顺利度过高一这一年，共同进步。”

教室里鼓起了掌，我自然也跟着鼓掌，心里有些小小的诧异，陈志高可真不像刚毕业教书的样子，丝毫不露怯，也不青涩，不像新老师，像是已经在职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教师。

“座位表我一会儿贴在墙上，给大家十分钟时间，抓紧按照座位表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今天有两门科目的入学考试，九点十分准时开始考数学，大家收拾一下。”

教室里顿时出现小声哀嚎的声音，我也讶异地睁大眼睛，德馨高中有病吗，第一天开学就考试？

陈志高说完就在墙上贴好了座位表，转身看到我们还坐着不动在抱怨，皱起眉头。

“大家抓紧时间。”

墙边围涌了好多人，纷纷在查找自己的座位位置，我慢吞吞起身，几乎在那一刻我就有了一种预感，我不会喜欢这个班级的，也不会喜欢这个叫陈志高的班主任的。

德馨高中说考是真的考，我坐在第二排靠边的位置上吸溜着鼻涕，接下了前面同学传来的试卷，捻了两张，再传给后面。

我的同桌是个娃娃头的女孩，长得不高，五官挺漂亮，眼睛很大，只是有点儿黑，她接过卷子，说了句谢谢。

我轻声回了句不客气。

试卷竖过来写名字时，我有点儿奇怪，座位是怎么安排的呢？我在女生中不算特别高，可也绝对不矮，陈志高为什么安排我坐第二排？

而且靠近窗边走廊的位置实在算不上好，难道我的中考成绩在这个班里是倒数吗？

心猛坠下去，我一慌，班级那栏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是二十班。

往右边偷偷瞄了眼，结果吓了一跳，没想到忽然看到一张前不久还算熟悉的面孔。

竟然是丁菡，我跟她分到了同一个班。

我吸吸鼻子，有些郁闷，为什么是丁菡呢，哪怕是李连翘也好啊。

丁菡坐得很端正，清瘦的身板笔直，抿着唇，表情严谨得过分，似乎非常有信心的样子。

因为感冒的缘故，我有些昏沉迟钝，卷子答得比平时慢，上面的题目会是会，只不过今天做得有些费劲，思路总是易断，再艰难接上，要验算两三遍才敢确信地写上答案，这就导致最后一道大题实在没时间做了。

卷子收上去，我放下笔，桌子上摊开了两页演草纸，缭乱的数字和线条，我整个人木木的，听到班主任说。

“好了安静一下，大家现在可以去操场排队交学费，下午两点半之前务必交上，三点钟会有一个讲座，在教室集合好后，一起带队去操场，晚饭后开一个简短的班会，今晚还有一门考试，考完后直接竞选班干部，如果谁有意向，可以提前准备一下，想想晚上的竞聘词。”

我木然地听着，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气，好吧，德馨高中果然名不虚传，在这里，时间是海绵里的水，挤了还能再挤。

曾有人问，如果真的挤不出来呢？

回答说，在德馨，会挤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