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了太久,
别说曾经稀疏平常的货币交易,
仅一缕阳光,
就离他们足够遥远,
货物们大多都神情麻木,眼神空洞,
呆呆地望着空中的某处,
或躺或坐,没有丝毫生气。
云起见状,
脑中属实是空白了一刹那,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
嘴唇微微翕动,
看着那些了无生机的凡人,
不知该说些什么。
云起近距离探察了数个牢房,
发现大多数人都是如此表现,
才迈开沉重的步伐重返游刃所在之地。
漫长、沉闷、压抑,
一个所谓的四号洞穴,
一群被关押至没有生气的人,
令十一岁的云起喘不过气。
原来,
有些事情,不清楚原委,
便能让人深感触目惊心。
“他们……只抓凡人吗?”
“自然不是,他们应该也抓修士,不过,”游刃残忍一笑,“除了我这个主动送上门来的,其他的,大概是一被抓到这儿就归西了。运气好的,还能被放血留个全尸;倒了大霉的,那可就是真倒霉了,什么抽魂虐杀进炼魂幡都是常事。”
云起闻言一怔,脑中相关的知识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
某位师叔的课上,
各位弟子们,遇到邪修怎么办?
打不过就尽快逃啊,你们的小命最重要。话又说回来,若是打得过,咱们也别吝啬,为修仙界的安宁出力,亦是应有之义。
邪修对待正道修士常用手段有哪些?
第一点,直接吸取修为和精气,二呢,虐杀后干什么?抽魂入炼魂幡,让你当他的打手啊,这都记不住!还有第三点呢,抓取众多修士入邪修阵法干什么?对,他们就想不劳而获,转化咱们的修为嘛。
书简上,
煞血阴轮阵:邪修阵法,需81名成年男子与99名童女,配以特定灵植灵材,待子时阴气最浓之时启动阵法,借月华之力加以融合。
七星炼阴阵:邪修阵法,圈一地为牢,将7名同境界修士以北斗之形置于阴火下焚烧,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后,该地则可转化为养阴之地。
……
抽魂入幡、放血入池、炼魂助阴,
刹那间,
知识与凡人麻木的神情相互交错,
揭露了隐藏其间的血腥残忍。
“为什么?”云起听见自己这样问道。
“他们胆小呗,修士不好抓,逃跑的可能性大,但凡人只能等死。”游刃冷笑一声,状似好奇地看向云起,“欸,傅道友,你说,这相比之下,到底是当修士惨还是当凡人更憋屈啊?”
“两者皆是无辜之人,何须比较?”
“嘿嘿,道友好心性。”游刃望向空无一人的前方,随口玩笑道,“傅道友特意问了那些凡人,该不会是想把他们一起救走吧?”
云起摇了摇头:“不会,我没有装活物的戒子空间。”
“你竟然还真想过……”游刃瞬间愣住,又很快回神,开口想嘲讽她天真,但张嘴却不知为什么换成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真不愧是人傻钱多的宗门弟子。”
而且肯定是大宗门弟子。
游刃不想承认,自己有亿点眼红心酸。
他累死累活在修仙界混了这么多年,也只是听过戒子空间这等稀罕物。
但在这位年岁尚青的傅道友口中,
仿佛戒子空间这东西就和中品灵石一般,
可遇也可求!
哼,大宗门弟子了不起啊,
出了宗门也不过是一只待宰的肥羊罢了。
话是这么说,游刃还是想悄摸摸地打探两句,“你这底气,不是大宗门,养不出来吧?”
“嗯。”
“哼,小道友年纪不大,防备心倒挺重。”
不过,修仙界嘛,
防备心不重的,早死了。
游刃猛地闭了闭眼,将眼底刚冒头的戾气尽数压了下去。
*
时间回到三刻钟前,
云起听了游刃的心魔誓,便放心地显露身形,以表诚意。
哪想到,得到了一连串的质疑。
云起见人三分笑,看着脾气好,性情温和,但这是教养所致。
从小掐尖儿长大的人,哪听得了这么直白的质疑。
“初次见面不问修为问骨龄,道友真是极好的规矩!不如道友先介绍一下自己?你是谁,家住何方,因何故混成这般模样?”
云起小脸冷凝,下巴微翘,配上一身灵光四溢的法衣,端得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游刃看着眼前比他矮了好大一截的女修,
不禁有些理亏,
随后又有些郁闷,
这身高和模样,
看着不过十一二岁,
用什么雄浑男中音。
“咳,小……傅道友,在下失言了,还望道友海涵。”
游刃怕云起小心眼,话题倒是转移得极快,“傅道友,咱们什么时候逃出去?”
“这个不急,游道友不如先好好说说自己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这个,说来话长,我就长话短……”
“没事,我时间多,慢慢讲。放心,道友的秘密我无意探听。”云起脸上又重新挂上笑容,看着温暖,只那语气是明显的不容置疑。
游刃想起自己现在正有求于人,又低头调整好表情,“我第一次碰见他们,是在一个偏远的山林。
那次我刚完成任务,因为太累了在树上睡了过去,半夜被人惊醒,方知地上几人正在转移货物,又听他们谈到徐异,说在他们那儿做什么主事。我脑子一抽,一听到熟悉的名字,便想着跟过去看看,谁知,到半路便跟丢了。
半月前,我又路过一个偏远的村庄,突逢夜雨,本想借宿,奈何穷山恶水出刁民,他们见我是外来的,都厉声推辞,我便偷摸寻了一个破庙,躲了进去。
谁知,不过半晌,破庙又来了一批人,我没办法只能躲在一处偷听,却发现正是之前那波人,便再次尾随至此。后来不慎被人发现,醒来就在这里了。”
“村庄?哪儿的村庄,叫什么?”
“呃,我也不知叫什么,村庄似乎在稽崖山附近。”
“那你,在这儿待了多久,掌握了他们哪些信息?对三个主事和所谓的大人又了解多少?”
“我来这儿不过半月,很多事也不太清楚。但他们的三个主事,我倒是接触过一二。其中,最为熟悉的是徐异,他为人嚣张,又是最后来的,不仅与另两个主事之间有嫌隙,连底下人对他颇为不服。
其次,就是赵行,他这人看着沉默少言,实际如何我却不甚了解,只知道他有一灵宠,仗着他的宠爱,行事无度。
然后就是资历最深的胡文勇,听说他深受他们大人的信任,面甜心苦,城府极深,行事狠辣,我也只见过一次。
至于他们大人,据他们所说,很厉害,但信息极少,很神秘。”
“这些我都知道,你没有其他信息了吗?”
“我倒是想了解,但不是一来就被挂在这儿了吗?”游刃抬头地看了眼锁链,十分郁闷,“哦,对了,十天后他们可能会有大动作。”
“真巧,我也听到了呢!”云起有些无奈,“算了,游道友再好好想想,我先去看看情况。”
*
说要去了解情况的云起过了三刻钟才回到此地,
又在残酷的真相中沉默下来,
安静地站在原地。
因隐身符仍未失效,
游刃回神后,
拿不准云起是否还在此地,
只好轻咳试探。
云起回神,“游道友可是想起了些什么?”
“咳,不曾。只是傅道友,咱们还不逃走吗?”
云起抬眸看了眼头顶的血池,缓缓开口。
“游道友,这地牢中,每日皆会有人来此巡视吗?”
“是,每日辰时皆会有人进来巡视一遍,而那些主事们则看心情前来,并无规律可循,但大多集中于夜晚。”
“地牢之中,不分昼夜,不知游道友是如何确认时辰的呢?”
游刃沉默片刻,坦言道,“是徐异。徐异上次来的时候,我特意问过时辰,修士向来记忆力非凡,有心留意自然也能推算。”
“道友心志坚定,眼神清明,想来就算没有我,也绝不会是坐以待毙之人。”云起看向游刃,“道友对此处的了解比我深,不知可有什么对策?”
“离间计如何?”
“离间计自然可行。只是听闻游道友与徐异乃旧友,若遵循此计,徐异易有不测,游道友不再考虑考虑?”
“傅道友怀疑我?”
云起缓缓摇头,“心魔誓已立,我们已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只是,我以为游道友应该还对徐异报以期待,故有此一问。”
游刃难得沉默了半晌,刚想张口却觉得嗓子发紧,轻咳了咳,才继续道:“傅道友为何这么说?”
云起:“游道友许是没注意,今日徐异等人离去后,你有些许失神,且眼底情绪复杂沉重。我涉世虽浅,看不懂情绪如何复杂,但这绝不会是一个看仇人的眼神。”
“是吗?”游刃自嘲一笑,“原是我说错了,小道友既然看出了异样,怎么还会选择与虎谋皮,不怕我伙同了他们,辜负你的信任,将你骗个干净?要知道,心魔誓这个东西,有时候也并无大用。”
“既入贼窝,不过是拼死一搏。我既信任道友,立了心魔誓,在未逃出生天之前,自是会将这一份信任延续下去,也希望游道友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傅道友不是信任宗门?”
“宗门自然可信,但变数太大,师叔师姐们反应再快,也难免鞭长莫及。生死一瞬间,若事成,此次不过是我人生的一场试炼。”云起抬眸看向游刃,“游道友,没有人愿意等死,把希望全部寄托给他人,不如我们合手尽力一搏。”
话落,隐身符失效。
游刃猝不及防之下对上了云起那双明亮坚定的眸子,
不禁一怔。
隐在记忆深处的画面突然浮现眼前。
曾几何时,
有个少年也曾坚定地站在他面前,
与少女眼中全是对自身的坚定不同,
少年眼底尽是对他的信任与关心。
“阿刃,我相信你,这并不是你的错……阿刃,你振作起来……阿刃,你还有我,我们合力定能闯出去……阿刃,快,快逃!”
云起看着眼前突然愣住、眼底满是痛苦挣扎的游刃,
不禁关心道,
“……游道友?”
游刃抬眸,眼中闪过一抹红光,眸底变得幽深阴郁,在听到云起的声音后,眼底又转瞬明亮起来。
仿佛刚才的一瞬只是云起的错觉。
但游刃开口显露的嘶哑,却是一切最好的验证。
云起皱眉看了眼头顶的血池,
又抬手着重感受了一下周身的红雾,
却并未发现异常。
“傅……咳,傅道友,离间计确实最为可行,不只是徐异和赵行的灵宠,三位管事中仅胡文勇能独得所谓‘大人’的青睐,想必三人间肯定另有龃龉,咱们借机引导一二,他们一乱,我们便能趁机出逃。
当然,为避免打草惊蛇,我目前还不能有所动作,前期之事还得多劳烦傅道友一二了。”
“目标一致,又何谈劳烦,游道友委实是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