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俯视着跪于座下的少女,并未言语。
良久的凝视过后,她忽地笑了。
“兰儿说得不错,你果然很伶俐。”
“……”谢汀兰眨了眨眼,看向一边。
“不过,大庸可不曾设立女骑。”皇后将笑意收了收,“说说看吧,予为何答应你。”
李星容见皇后并无怒意,直了直身子,“回皇后娘娘,臣女斗胆直言。”
“自古以来,亲蚕礼全由皇后主持,接引女官、前导女乐、持节仪仗,亦悉数为女。然而左右盾甲兵卫,竟容不下一个女子。”
李星容观望着皇后神情,试探着道,“臣女无知,敢问他们之间,可曾有一人亲事蚕桑?”
“大胆,敢反问皇后。”宫人低呵。
皇后面色不变,摆摆手,“继续说。”
“臣女以为,天下女子,本能文能武,可耕可织。若男子可参与亲蚕,为何女子不可亲耕?退一步而言,天下人既将养蚕缫丝视作女子要务,便该让女子也承担起亲蚕祭礼的守卫职责。
“皇后娘娘为六公主设女学,不拘一格安排书数射艺,臣女斗胆揣测,皇后亦对女子抱有不同于天下人的期待。臣女蒙恩成为公主伴读,今又侥幸得春试魁首,可臣女真正所长,却是骑射之术。”
说及此,李星容再行一礼,“愿入皇后卤簿,以女骑身份守卫亲蚕礼,还望皇后娘娘成全。”
李星容叩首在地,迟迟未听见皇后的回应。
“李星容。你比予所想的,还要聪颖。”
李星容抬起眸来,却见皇后招了招手,叫她上前去。
“到予身边来。”
李星容依言起身,整理衣襟,走到皇后身前。
尚未站定,皇后又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李星容依旧照做。
“现在,该说你想要什么赏赐了。”皇后看着她,竟有几分慈爱。
李星容怔了怔,犹疑道:“皇后这是,答应臣女入卤簿了?”
皇后轻轻笑了,“你方才所言,正合予心中所想。即便你不提,予也正有意招你带领女骑,壮予卤簿雌风。”
是“带领”,而非“组建”。
李星容听出她话中之意,不由追问:“皇后娘娘可是心中已有人选?”
“不错。”皇后点了点头,“好了,此事暂且不议。先说说吧,此次夺魁,你想要什么赏赐?”
李星容沉吟片刻,道:“宁远伯之女沈知宁,同样精通骑术,此次春试亦在三甲。臣女斗胆请求,将她也招入女骑。”
短暂愣怔过后,皇后竟笑出声来。
“你啊……”
-
李星容早已让李盈竹先行回府。出得坤宁宫后,六公主谢汀兰特意为她安排了步辇,一路将她从后宫送至宫门,再转由马车送往靖安侯府。
行到城中人群密集之地,忽闻车外一阵喧闹人声,马车被迫急停。
李星容稳住身子,不待她掀帘去看,便听见车夫与人争执的声音。
“这可是六公主的车驾,哪有给他人让路的道理?”
“囚车上关押的是朝廷要犯,亟待押入大理寺狱,若绕得路来不知耽误多少工夫。侯府家那位大将军如此吩咐,我们也是听命行事,还望行个方便——”
李星容掀起车帘,“让他们先过吧。”
“可是小姐,此地路窄,让行只得掉头回去,可就绕了一大段。”
“无妨。此处离侯府不远了,我走回去便是,你们掉头回去交差吧。”李星容说着,不顾车夫劝阻就下了车,“公主若问起,全说是我的意思。”
“……李星容?”
惊疑不定的声音从囚车处传来。李星容循声望去,竟是昔日同窗姜文妤。
过去华丽的衣衫,如今已沾满尘灰,发丝凌乱坠在两颊,灰蒙蒙的眼在看见李星容的那一刻,燃起了带着恨意的希望。
“李星容!”姜文妤猛然扑上前,双手紧紧抓住囚困她的木槛。
“……”李星容挪开眼,只想隐入人群中悄然离开。
“你不要走!”姜文妤喊叫起来,“不要走!我有话要说!”
李星容顿住了脚步。沉默片刻,还是转身看向了她。
“我错了,以前是我错了,我不该针对你,不该污蔑你……我求你,求你哥哥放过我吧,要杀你的不是我,是我爹啊!那全是他的意思!”
李星容面色微变,“你知道刺杀的事?”
“……”姜文妤自知失言,又摇起头来,“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见母亲劝阻着来拉自己,姜文妤一把将她甩开,“别碰我!都怪你!”
都怪你们!
再次看向李星容时,姜文妤脸色悄然变了。
恨意忽从心中涌起,示弱的眼神也无法遮掩。
“是,他派人刺杀你,可你不是没死吗?!为什么一定要对我们赶尽杀绝?我又做错了什么?!”
李星容见她如此,失去了交谈的意愿。囚车停留已久,该让他们尽快交差了。
转身欲走之际,李星容忽又听见重物磕在木板上的声音。
“不,不,是我错了……我求求你,饶了我,我愿意为奴为婢给你赎罪,也不要老死在苦寒之地,我求你,求你……”
磕到第三次时,额头忽被一只柔韧有力的手掌阻住,停在了离地三寸之处。
“姜文妤,你弄错了。”李星容以掌阻隔着她自残般的动作,“姜家的罪,不只是买凶杀人而已。”
李星容手掌施力,让她抬起头来,“不是我和兄长要对你们赶尽杀绝,而是天下受姜家累害之人,需要一个交代。”
“你并非真心有愧,不要将我架在仁义道德之上。我不慈悲。”
姜文妤隔着泪雾,看着李星容那双眼睛。永远那么淡漠,永远不把她放在眼里。
-
亲蚕礼安排在四月末,距离此时已不过半月。李乘凌还没有回京的消息,李星容已入了皇后卤簿,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女骑仪仗训练。
皇后已选出十名擅骑宫女,持金节、锦幡、羽氅等在侧翼扈从;又擢李星容、沈知宁为领队,配弓、戟在前方清道守卫。
此十二人,组成了一众护卫中唯一的女骑队。
仪仗骑兵不在于竞速,而在于控制好马匹,配合其他步行仪仗稳步前行。是以这支队伍时而单独训练,时而合并操演,在宫内宫外奔波。
皇后体谅李星容与沈知宁每日来去辛苦,特地为她二人在宫中安排了住处,至于女学,自然也是缺席了。
转眼到了亲蚕礼前最后的休沐日,李星容得以回到侯府,休整一日。
甫一入门,便听靖安侯满口道,“我的芒儿瘦了”,“我的芒儿实在争气”,就这么被架着哄着,多吃下了两碗饭。
饭后李星容深感腹胀,一连忙碌几日突然消停下来,又在府中坐不住,便索性牵着李乘凌送的玄马,出门练习去了。
玄马在李星容控制下缓步前行,比一般行人走得还慢。出府门没多远,李星容却察觉到了一丝怪异。
有人在暗处跟踪她。
禅音寺那日的刺杀历历在目,李星容摸到随身携带的匕首,警惕起来。
本以为姜焕之逃窜出京,便无后患,莫非他背后果真还有势力,也盯上了她?
可为何安定了这些时日,却选在今日出手?是兄长已经捉住了姜焕之、令他们感到威胁么?
此时掉转马头,很快便能驱策回府,李星容倒不忧惧。
只是街边尚有百姓,若打草惊蛇,背后之人就地动手,难免波及无辜。
李星容心中盘算着,状若不察,并未动作,只用余光悄无声息扫向暗处。
那人触及她目光,鼠一般缩了回去。
李星容眉尖微蹙。
此人身形,怎么如此熟悉?
片刻的思索过后,李星容勒住了马。
“出来吧。”
那人并未现身。
“缪公子。”李星容看着他的方向,“不用再藏了。”
“……”缪雨霖犹犹豫豫,最后还是从藏身处挪了出来。
“星容姑娘。”缪雨霖低垂着头,不好意思直视她。
“缪公子这是何意。”李星容坐于马上,驱马缓缓踱来,居高临下看着他。
“我以为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
“我……”缪雨霖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微得好似不想让她听见,“我想来投奔你。”
“投奔?”此人总能语出惊人。
“缪公子家财万贯,而我不过闺阁女子,何出此言?”
“实不相瞒,我……我家中断了我衣食,要逼我回去,还派人来抓我。”缪雨霖看向她,眼中露出哀求,“这京城中我只认识你,也只信得过你,你可不可以……收留我?”
“……不可以。”
李星容言简意赅,毫不留情面,拒绝完便回马欲走。
“等一下!”缪雨霖在背后恳切挽留,“等一下星容姑娘!我有个东西,想给你看。”
李星容顿了顿,到底还是回过头。
缪雨霖左右看了一圈,又默默退了一步,回到阴暗处,然后顶着李星容的目光,慢慢地,拆下头顶发冠。
乌黑的长发飘散下来,铺满缪雨霖双肩,又沿着肩膀滑下,垂至腰际。
缪雨霖缓缓抬起眼,怯怯地看向李星容。
“?”李星容不解,微微皱起眉。
缪雨霖不再掩饰自己的声音,“我是,女子。”
“……”李星容不为所动,“莫非只有女子才有头发么。”
竟然已经低劣到想扮作女子骗她。
“……啊?”缪雨霖愣住。
李星容失去耐心。堪称陌生人的男子在她面前披头散发,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如何欺负他。她拉了拉缰绳,再度欲走。
“我真的是女子!真的是啊!你听啊,听我的声音!”
缪雨霖急了,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做下了决定,李星容还不信她!
“声音又怎么?”粗中带细,确实可男可女,适合伪装。
“唉呀。”缪雨霖急得原地转了一圈。
她叹了口气,终于走出阴暗处,走到李星容身前。
“你摸!”缪雨霖一把抓起李星容垂在马鞍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
“……”
李星容沉默了,眨了眨眼睛。
成男圣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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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