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苟命日常 第16章 第16章

冬月末，北征大军浩浩荡荡抵达燕京。

将军带领燕行军击退蒙族敌骑，平定北三城，皇帝龙颜大悦，下旨破格封其为御北侯，兼任兵马大将军，统领京师营，并大肆嘉奖三军，犒劳前线战士。

腊月初二，将军正式晋封御北侯，仪式过后，皇帝的赏赐风风光光送进了御北侯府，良田庄宅，白银黄金，珠宝华服不计其数，一时间，朝野上下都在谈论这位新侯爷，侯府里也不例外。

“不就打了一场胜仗，皇帝至于如此大手笔吗。”

库房一角，弄焕坐在垒起的礼箱上清点贺礼，一抬箱子没点完，账册又翻过一页，心里烦闷，红着一双杏眼不高兴地撇嘴。

晋封这两日，拜访恭贺的宾客一波接一波，侯府门槛都快踩破了，送的礼更是在院里扎堆成山，弄焕跟着顾总管算是忙坏了，睡不了几个时辰就得起床干活，当初看到这些珍宝的稀罕劲儿早磨光了。

顾总管放下登记册，揉着手臂莞尔解释：“这场胜仗是打到皇上心坎里了。先皇在时蒙族便是大齐心患，他们虎视眈眈觊觎北境疆土，可实力不弱，皇上也没把握能一举拿下。这还没等皇上出手呢，他们自己坐不住了，战况紧急，皇上派侯爷出征也只让他击退敌军，哪想侯爷这一战，不仅迅速收复了失地，还拿下了敌军元帅的首级！北疆从此稳定，你说，皇上能不高兴？这些都是侯爷应得的。”

顾总管语气里满满的骄傲，弄焕听了不知该作何回应。

前两日她听府里的亲兵侍卫说，北疆一战蒙族全族被屠，战火从疆外燃烧到了荡回山下，三天三夜不灭，朝野上下都高呼御北侯是大齐战无不胜的神。

屠族这个词对弄焕来说太遥远了，但御北侯身上令人胆寒的煞气她亲身感受过，的确是一尊杀人不眨眼的神。

而这个强抢民女、杀人如麻、一言不合就要掐死她的杀神，居然是唯一能扣她生命值的命定之人。

弄焕有一点想死。

“孙大人的礼到了！好家伙，几大箱呢，沉死了！”

抬礼的小厮揉着酸疼的胳膊走进来，嘴里抱怨，脸上却明晃晃挂着笑。

弄焕心里咯噔一跳，跳下礼箱到外面一看，好嘛，四个垒起的箱子。

“啊啊啊啊啊！都当这些不是钱啊！”

门里门外的众人对这场景早已见怪不怪，哄笑后又各自忙碌去了。

弄焕盘算着得加快青罗认字能力的培训了，转头看见礼单上一列列“贺御北侯”的字样，思绪微顿。

一连数日，光瞧着送礼的来了又走，怎么不见这位红得发紫的侯爷出来接客？

难道毒还没解？

那日起的疑心弄焕只在嘴上过了一遍，转头就忘了，没有什么事比攒生命值更重要。

这几日她忙着和回府的亲兵侍卫打交道，有顾总管和晏护卫的名义周旋，攒下了十天生命值，到如今还剩十八天寿命，没比养病时多多少，弄焕心急，还真没心思去想将军的事，这会儿回过神，才发觉好些天没见过人了。

上次见还是大军回京那日，将军接了圣旨一身戎装回府，弄焕远远在廊下看了眼。

皇帝如此器重他，想来是派了别的差事，离府忙去了？

系统：[你想通了，要接近将军了？]

周遭人来人往，弄焕拿了登记册在心里应了一句：[他又不出现，我想接近也没法啊。]

最好别出现，一身铠甲的将军又高又猛，更吓人了好吗。

“焕儿你别忙了，余下几箱明日我带人清点，你歇着去吧。”

顾总管疼弄焕得紧，一门心思让她养好身体，只等老夫人回府再让封家正经摆一桌宴席谢她。

但弄焕是个闲不住的，大伙儿忙进忙出，她也不好意思独自潇洒，卫聂点头可以下地的第二天就回顾总管身边帮着打理内务了。

这会儿顾总管又催休息，弄焕驾轻就熟地敷衍：“好好好，这箱点完就去。”

拿她没办法，顾总管笑着轻斥：“你这孩子。”

等老夫人回府，她一定要花半天时间好好夸焕儿一通。

原以为将军凯旋便能答谢弄焕，谁知皇恩浩荡，将军一跃成了御北侯，领了军务成日待在军营，连她都好些天未见人了，如今只能等年底老夫人回府，再热闹热闹闹操办宴席了。

好在焕儿身兼侯府管事一职，跑不了。

*

御北侯府红红火火沉浸在喜悦中时，山河院暗室内，气氛压抑到死寂。

暗室中央的浴桶里，将军褪去衣物，面色苍白泡在药汤中。

浴桶长五尺，宽三尺余，桶内盈满黑沉的药汤，烛火下倒映出男人紧抿的嘴唇和冷硬下颌。

将军合目而坐，露出水面的左臂斜飞而出一条刀疤，暗红狰狞煞是骇人，裸露的背肌和胸膛也遍布伤痕，一眼看去竟没一处是完好的。

卫聂号完脉，摇头宣布：“乌金丹不管用了。”

韦管家悬了半天的心裂开一道口子：“卫医师，你再试试，再试试！乌金丹不行，难道就没有旁的药可用？！”

“是啊卫聂，将军连日来大半时间陷入昏睡，全靠药浴渗透稳住身体，这样下去能坚持多久？无论如何得先让将军醒来啊！”

那日围守赵自轩主仆的丁副将也在，听闻卫聂的话，情绪不比韦管家平静多少。

同为副将的杨怀猛沉声道：“皇上已命人四处寻药，至少得撑过这段日子，万不能让将军出事，否则我们如何向圣上交代？”

四人以浴桶为中心站了一圈，卫聂环视三人的神情，无奈道：“乌金丹以毒攻毒，已经是最险的退路，效用你们看到了，解药只能解乌金毒，至于旁的……我实在无能为力了。”

嗓音越来越低，直至消失在唇齿间。

丁副将低声咒骂了一句，一拳砸在木桶上。

药汤震荡出圈圈波纹，韦管家讷讷地看着将军，眉间一片愁色，杨副将也沉默不言。

“你去哪里？！”

丁副将转身往暗室门口走，被杨怀猛一手扯住。

“去把商家那小子提来，让他看看自己做的好事！”

“丁大山你别发疯了！这与世子何干？！”

丁大山气不过：“若不是他，将军怎会陷入如此险境！”

“皇上都没怪罪，轮得到你去提人？”杨副将年纪大更沉稳些，强压心头的怒火将人劝回来：“当务之急是救将军，不是追责！真要追责，多少人要被牵连你想过没有？你就算有气要撒，也得等将军醒来。”

韦管家缓过那股伤心劲儿，冷静下来：“杨副将说得对，还是先想想怎么救将军要紧。皇上派了人，咱们的人也不能少，让晏山再拨一批暗卫，往西南去寻。”

杨怀猛撒了抓丁副将的手，沉思道：“我看不用在西南大肆搜寻，直接奔郁州去，那边多山，多花工夫总能找到解药。”

只是郁州那茫茫大山，到底何时能找到解药？将军能不能撑到那时？所谓的解药真的能救活将军吗？却都是未知数了。

说话间，暗室的门从外打开。

众人扭头看去，见晏山进来。

打过招呼，晏山径直走到卫聂身侧，从怀里摸出一个薄薄的布包递给他：“卫医师，给。”

东西眼熟，韦管家几人都识得，惊讶道：“卫医师，你这是？”

卫聂展开布包，烛火下铺开一排泛光的银针，抽出其中一枚，环视几人道：“我的药对将军的伤势已经无用了，找到其他药医治将军前，唯有最后一个办法能一试。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七星针法，施针得当，能让将军吐出毒血醒过来。”

几人大喜。

“有这法子你不早说！”

“好好好，能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有希望。”

杨副将听见关键词：“施针得当？”

那不得当会怎样？

卫聂：“各位不要抱太大希望，七星针法并非次次都能成功，当年曾祖最后一次施针便失败了，也因此遭到同僚的借题发挥，就此离开宫闱。针法历经卫家三代精进，只能保证有七成救人的胜算，这也是为何我迟迟不敢对将军用此法，所以，到底要不要施针，还要征求诸位的意见。”

难题抛出，瞬间浇灭了几人燃起的希望。

韦管家懵了：“只有七成胜算？那要是失败了，将军会如何？”

卫聂一字一顿：“病情加重，长睡不醒。”

暗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若长睡不醒，那定然不能用此法，否则没中毒也会活活饿死，就算来日找到解药将人救醒，身体机能也会大不如前。

可七星针法是眼下唯一能救醒将军的法子，不用，相当于连最后三成的机会也放弃了，要不要施针，真真是个险而又险的赌。

事关生死，谁也不敢轻易做决定。

一群人里，晏山跟随将军正好第十年，杨副将和丁副将前后不过五年，卫聂相识得早，但也比不上韦管家养大将军的情分，几乎同时间，四人都默契地将决定权交给了韦管家。

偏偏韦韧是最无法做决定的那个，他承受不起将军府再一次没了主心骨的变故，一旦出事，他也无法向封家交代。

卫聂静等了半晌，在众人的纠结犹豫中开口：“我看，此事不能瞒着皇上，不如让皇上来决定吧，七星针法能不能成功，我实在没有十成的把握。”

话一出，几人的脸色变得难看。

交给皇上？皇上和将军是什么交情，让他给心腹爱将做如此凶险的决定，这不是戳他心窝子吗？

可众人心知肚明，事情到这个地步，也唯有皇帝能稳住所有人的心神，一定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