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大人大手一挥,请同学们进门。苏晓亦交代留守在这苏苑的管家给大家准备茶点和晚餐。
程艺芯放慢脚步走到程石榴旁边,轻轻扯了下她的衣袖,示意她跟上来到一处偏室。
进了屋,这是一间布置雅致的西厢房,小圆桌上放着几块海棠糕和茶点,檀香萦绕。
程艺芯:"石榴,你今晚和孙芳菲住这间。"
程石榴点点头,努力平复刚看到少河龙的心情。
她快速盘算着,她曾和小镇一共六十八家花房,主攻定北苑、临江两地的供苗市场,开始那两年她和张家花房的掌柜跑生意跑得勤,和两地的老板、掌柜们打过照面。
后来渠道都顺了,但万叔突发意外,有次深夜赶路运送花苗遇到暴风雨,马车翻下山沟,月黑风高,救治不及时,导致万叔残了左臂。
此后,她便退出销售,专门研究配肥和育苗,以质量取胜。一次创新新花苗品种,或是更新配肥配方,能赚得更多。
曾几何时,少河龙是托那位叫袁航的账房先生给她传话,想见一面,因为她酒杯型花苗培育得十分优良,很多客户都反映:无论阳光如何**,都晒不塌型。
其实她和少河龙的见面屈指可数,但每次都是意外频出,有浪漫加成的,也有惊心动魄的。
现在想来都是他安排好的。不是下暴雨钻皮影戏馆,就是马惊了跑到山野。重点是她和他的那些点滴近水楼台小镇绝对无人知晓。
程艺芯亦不可能知情。
程艺芯:"石榴。我回来都快大半个月了,咱两姐妹一直没找到时间好好说话。我把交代的事情都扔给苏公子了,好不容易挤出时间歇一歇。可看你情绪不太高的样子。怎么会呢,大清早就听师娘说,你呈上了带有生辰八字的婚帖。曲家少主夫人是你的了。"
程艺芯的声调带那么一点点阴阳怪气,示意程石榴过来倒茶。她一直傲娇,从来不低头,从小不替她拿碗筷倒茶水,却也会在关键时刻帮她说话。
程石榴:"艺芯,从小你就这样同我讲话。在旁人看来是锋芒毕露,是在师祖师娘面前争宠,只有我知道,你心里自有一杆秤。我第一天领取课本的时候,你说过哪怕这里面通篇的道理你都参不透,像我们这般寄人篱下,只需要知道四个字:韬光养晦。"
程石榴递出去一杯茶,她微微笑接了。
程艺芯:"不过今后妹妹得辛苦了。多用心照顾长水的身体状况。我们都很担心他。咳得太厉害了。"
她故意喊"长水",也算明示了她的立场。
程石榴抿一口茶,亦开门见山:"姐姐聪慧,这婚约我真的能退掉吗?那日你在信里写让我退婚也是师娘的意思吧。想让我在安宁堂内先探一探曲家的口风。"
程艺芯:"明明坊间已经流传我和曲少主并肩救援,情深意重,甚至我与他在施粥的时候,那些平民还打趣我们会不会私奔。所以若我是你,要不要履行婚约,不到最后一步,总要再拖上三分。"
程石榴:"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姐姐志存高远,断不会在礼节上栽大跟头。《影域大律》规定悔婚者需'杖八十',可见对婚约的严肃态度。我可以提出,现在看来曲家也不敢应。毕竟在百姓眼里,曲家若悔婚,曲长水就是下一个陈世美。我何尝没有想破了脑袋抵抗命运,也许众生皆随因果,我曾因这婚约活命,也只能应下婚约继续活下去。艺芯,其实我能看出来你也想嫁他。"
程艺芯:"是。石榴,我是想嫁他。我是书院养女的身份,书院早已把我和世家联姻提上日程,若不是灾年延绵,又有几位适龄的世家少主在抗灾时牺牲,我早就嫁了。天下女子谁不向往荣华富贵、身份显赫。一句少主夫人轻轻松松盖掉我乃孤女的过往。"
程石榴:"艺芯,你也知道整个近水楼台的百姓都尊称你程督学。都是共患难过来的,谁比谁高贵几分?记得你我同在悦闳书院时,你是那么骄傲,十岁就自行结丹,天赋异禀。可现在听你喊曲少主"长水";对苏晓,叫一句"苏公子"都恨不得扯上戏腔。为何出落成一个浑身是戏,却让人看得云山雾罩的姑娘。为何你我为什么重逢大半个月都没有谈过一次心?不是你事务繁忙,而是你觉得我已不在你的社交圈了,懒得与我讲了。"
程艺芯轻轻拍手鼓掌:"说真的,我还是更喜欢你原来的名字,乐言。一点儿也不甘落下风。"
程石榴:"叫石榴福气多。日后万一宅斗,这个名字听起来就不像是个反派。"
"哈哈哈"程艺芯终于开怀大笑。
她继续道:"欢迎石榴重回我的社交圈。毕竟要成为少主夫人了。宅斗可不是耍嘴皮子,对手也不会像我这般实则没有恶意。曲家比书院有过之而无不及,从上到下,从家主到少主,事事权衡得失分寸,清醒到近乎无情。比如这一次,如此危险的考察之旅,你从未踏及过遗落影域境内,他竟然能以瘴毒周期发作为借口不去。冷血!"
程石榴寻思谈话终于要回当下了,赶紧先讲个段子,放松一下彼此的心情。
她说:"八十下,人都打死了,还成什么婚。倒也是条悔婚的路子,要不让他试试?"
程艺芯:"他那副身体别八十了,八下都够呛。"
两人对看一眼,彼此都在忍笑。
程艺芯又继续道:"其实……南下十年,谁不是一身伤痛慢慢调理。太医曾为苏晓诊脉,说他非静养三载不可愈。苏府两年前就为苏公子买下这寒山南麓二十亩地,内设步道疗愈和水法疗愈,一会儿饭后我们可得好好试试。"
程石榴决定再次开门见山:"那位江湖人士水一,你不觉得有点奇怪。钦差大人是摔下马了,还是怎么了?他也会进去考察吗?"
程艺芯摇摇头:"倒转湿地,拄拐,想想也不可能。水一自称他是醉拳门下,腿力扎实,可倒掉树枝。钦差说是来的路上遇到了山贼--"
程石榴皱皱眉头应和,却带着怀疑的语气:"山贼?我可听说昨夜城外出了大事,死人啦,传得沸沸扬扬。都传到我家早点铺上了--"
程艺芯的一脸震惊,不像是假的:"谁死了?"
程石榴故作神秘,身体前倾,成功地将程艺芯也拉成讲悄悄话的样子:"县郡长啊!都传疯了,头骨碎成三块半,绛纱公服前襟浸血三斤多,致命伤系喉头十字箭头。"
这些伤都是她杜撰的,她可不怕,一半根据曲长水说的她再润色编编,一半她是真知道如果城外出了事,第一时间近水楼台的官府会派谁去第一现场。
程艺芯:"真的假的,该不是说书的,爱侃大山的,去你家早点铺子胡诌。你呀,打小就这样,心法记不住,哪里的茯苓糕打折你保证第一个知道。"
说到这儿,她难掩嫌弃的表情。
程石榴:"我骗你作甚。"
程艺芯想了想:"他……曲少主跟你说的?曲家倒是在城外也有别院。"
程石榴开始放大招,口若悬河一般:"曲少主哪儿有村口第一家老刘头知道得详细,他家一家三代仵作,昨夜里父子俩都被薅去验伤,横七竖八,反正死了一地。那外孙刚十六,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听说啊,一到现场腿软了让人给抬回来了,还是老刘头出马。"
这种事,全近水楼台只有老仵作老刘头出马。程艺芯静静地点点头。
程石榴继续推进:"你看到水一腕间的痕迹了吗?左右腕都有环形压痕,他又不是女子,女子还能用长期佩戴玉镯解释。他明明左腕内侧有皮损,内深外浅的斜切状,怎么看都符合自扯枷锁的症状。"
程石榴一点点说,也一步步观察程艺芯的反应,她的判断是:钦差大人自视甚高,而且按照保密的条例,他也不会和一个书院督学说太多内情。
加上一路走过来,从一进院到二进内院,都只有苏家的府兵和下人,她并没有见到任何官差把守。
所以这趟把少河龙伪装成向导的剧本只可能是钦差与书院的交易,既然是交易,必定是那为了点什么吧!
程艺芯坐不住了,她直接站起来踱步在屋内走了两圈。
程艺芯:"刚才钦差大人明明说得是水一多次出入遗落影域,能帮我们找到月壤。这样不就一举两得吗,瞬影魂兽和月壤。书院都想要。"
原来书院想要月壤啊,可是程石榴很快发现了盲点。
程石榴从背包里拿出地图:"艺芯,临行前,地图人手一本。月壤在哪儿不能轻轻一指,用作标记?"
程艺芯站起来就走,准备同苏晓一起再找钦差大人好好问问。
程石榴吃着茶点,突然想到还有另一个盲点:曲长风也认得少河龙!并且知道少河龙和她的关系!
她刚想推门出去,没想到门口的曲长风刚想敲门。
曲长风一如既往吊儿郎当的样子:"程小姐找我?"
程石榴:"孙芳菲一会儿就回来休息。曲公子不早点休息吗?"
曲长风:"我睡不着啊。你睡得着?不请我进去坐坐。"
见她没有请的意思,曲长风毫不客气往前一步,却轻声道,"若不是我从中斡旋,现在和你对话的人就是少……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