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家在近水楼台的大宅内,一名大夫轻拂胡须正在为咳嗽的曲长水诊脉,他咳嗽时脖颈青脉仿佛要挣脱苍白的皮肤。
每一次晃荡都让他的轮廓和烛光同颤,整个人都缩在阴影里。五万一脸担忧,大夫也在摇头。
送走了大夫,五万赶紧从密匣中拿出鼻烟壶,里面是南疆的秘药,让他的少主嗅上药,慢慢止住了咳嗽。
五万轻声道:"这大夫看着面生,不像是镇上活跃的那几位。"
曲长水:"刘瑜常年为师祖师娘炼制丹药,住在修济堂二楼偏间,很少问诊。他其实是个庸医,只会迷惑媚上。常年摸金石之人,我看他连三脉都握不准。"
他们所谓何意,曲长水自然清楚,想让他也参加调查小组。
如果有锅一起背,如果有功,好处给苏晓给程艺芯,是无论如何不会轮到他头上的。
哼,想得美,他才不会如之前,像只蒙眼的骡子吭哧哧只知道干活呢!
刚中瘴毒那阵,他们仍要他保证三城六镇的粮食供给路线安全,沿路战虫兽,除祟消瘴,整理流民,一刻不喘息;只是良渚封住虫兽退路的时候,他实在分身乏术,而且长风和舅母也已经赶去支援。
可是后来他才明白,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在长风心中种下了谣言的种子,在最后会师的时候,长风才迟迟不敢过江。
后来知道了越来越多的事情:把抗灾苦活难活都给曲家、周家,程雁林敏其实暗勾太子,助他排除异己。
表面为驱赶虫兽栖息地、赶到一处全部消杀,实则是为军队运粮扫清障碍,生踏一条捷径出来。
表面上泄洪为改河道给下游良田缓解干旱,实则是炸掉八王爷辛苦八年修筑的堤坝毁他的政绩,又能为后续要财政拨款再建堤坝形成新的政绩。
一条路反反复复挖断又重建,巧立名目,劳民伤财,而他们的**简直永无止境!
他瘴毒未清的时候硬顶42天,将38片枯叶受灾严重区域全部焚烧,火星一点没有外露;同时控制管理的流民营,也并无一例瘟病。
可是书院却以他没有及时赶到良渚抵御虫兽为由立威,将他治罪,就地脊杖五十。
他们没有心,为何他要卖命。真是天大的笑话!
祖父临死前紧握着他的手,只留一句"韬光养晦"。当时他也身中严重瘴毒,是被向晚叫人背到了祖父面前,祖孙生死一瞬悟乾坤。
寻转机不用硬刚,不如先退一步。是他现在的处事准则。
五万一脸担忧,但手上的动作不停,他甚至担心他动作慢了,他的少主会遭受更多痛楚。
只见他帮他的少主右脚的鞋袜尽褪,将密盒打开,里面有一只毒蝎子,曲长水连眉头的不皱一下,将右脚大脚趾和食指错开,让蝎子摆尾将毒针刺入,这样的伤口极小而隐匿。
五万递上温热毛巾:"少主。总这样用南疆的毒蝎延长瘴毒,不是长久之计,也会毁掉您的修行,你本快到九级了。"
曲少主将毛巾摊开整个盖在脸上,也盖住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修行和活命,哪个重要?月牙泉水运来了吗?"
五万:"少主放心,一勺勺都是我亲自舀,亲自装桶送进府。您快入浴,缓解寒意。"
他的少主被毛巾盖住脸,可整个人都因疼痛而颤抖,刚才的声音也因极度克制而显得异常沙哑,脚趾间的蝎尾还在轻轻摇动,血流如注。
蝎毒从脚趾间一路往上,所过之处泛起诡异的紫褐色纹路;而体内另一种瘴毒则一路向下,所行至的皮肤表面都结出冰晶。
两种毒仿佛两头猛兽在曲长水的体内争夺谁才是生物链的顶端。
五万都不忍直视,马上两种毒要在少主的心脉交汇,如同在心脏上施以炮烙之刑。
曲长水双拳紧握,清空脑中一切杂音,只留祖父的那一句"韬光养晦",后槽牙紧咬的声响混着黑色毒血从嘴角溢出;而此时蝎子也从脚趾间掉落在地。
突然,门外响起敲门声,管家报事:"满月春色的程小姐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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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在窗棂上吐丝,白化红的玉米蛇在草地上吐信子,池塘中蓄满了雨水,残荷下是冷眼看着她的青蛙。
走进大院以来,她没看见一个丫鬟,通报管家和打扫庭院的都是男人,怪不得这个院子潦草又清冷,一点烟火气也没有。
程石榴抱着那株紫月玲珑走进他的书房。
程石榴:"师娘说我和万叔只是勘测取样,但姑苏路途遥远,还要去周边几个地方土壤取样以防万一。一去一回起码也要两月有余。只需在每日浇水的时候,洒下几颗这个水溶花肥就可以了。"
曲长水第一次听"水溶肥"这个名词,只是点头。
她继续说:"瞧她的花骨朵,快要绽放了。好可惜我看不到第一茬花盛开了。我来,还有这件事,给你。"
不同于装水溶肥的粗陶瓶子。这个青瓷瓶子显然是精心挑选的,小巧而精致。
他刚接过来,就听到她说"这里面是曲长风的血",他差点把瓶子扔到地上。
程石榴就怕他摔了,赶紧双手握住,随后解释。
她说:"处理过的!程艺芯告诉过我,长风和你一样都进过遗落影域,也染过瘴毒。虽然他救治及时,但毒是一样毒。我今天回家的时候无意中发现指甲缝里有和他打架留下的--反正我已经用蒸馏法分离出来,你别怕。还加了连翘桂枝今夏野山参的解毒经方,最最温和的经方调和。"
曲长水突然拉住她:"用人血制药是禁术!被查到要进水牢!你疯了!"
她神情轻松,古灵精怪地歪头笑:"难道你会告发我?"
曲长水松了手:"一会儿让五万送你回去。下次别用这种旁门左道了。瘴毒绵长,我又不是好不了。"
她眨巴眼睛:"可是你身上不止一种毒啊。他们都不知道吗?"
曲长水愣住了,刚端着茶水盘走到书房门口的五万,没有进去,而是立刻布下了屏音罩,转身站在门口候着。
程石榴观察曲长水的表情:"哦,原来他们真的不知道。"
程石榴自信满满地站在曲长水面前,起手势,施灵力,轻诵心法:"医者光明,赠予安和。驱散黑夜,引领归家。"
他的手背表面出现两道荧色的光脉,一紫一银,分外分明。曲长水压住想立刻用书籍盖住手背的冲动,抬眼看程石榴。
程石榴归位手势,也静静看着曲长水,像在等他坦白。
他说:"太久远了。竟然忘了,你是医者灵力。还有谁知道?"
程石榴:"知道是都知道的。只不过医者灵力要上八级才可以纯靠灵力就能当血包。我现在等同于普通的修行者,只是个小菜鸟。"
他说:"小菜鸟就敢上门来求证。"
程石榴拧眉又松开,拧眉又松开,仿佛在说"很奇怪嘛"。
程石榴:"因为是你啊。8岁那年我救得又不是别人,救的就是你啊。你就当我在包售后吧。"
好像这个理由有点牵强,不过如果是他表弟长风中了两种毒,咳得死去活来,她九成九是不会费劲制药的。怎料她还没继续说出心里的想法,他看她的眼神已经变得奇怪了些。
加上前段时间她好像还说过他好看。难不成他会误会她的心意。
她赶紧解释:"擅自觉得我和曲少主之间算有一点渊源。不许生气!你看,你生气都会骂我损友。说明你也认可我们曾有过的短暂友情。"
他浅浅得"嗯"了一句,到底猜到了她的来意,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想知道他为何不去,更想知道姑苏和书院到底在针对仿枯叶互做什么文章。
他思索良久,决定告诉她:"你知道继漪丸吗?"
程石榴摇摇头。
他继续道:"他们得到了太师祖的一颗继漪丸。继漪丸内保留了太师祖闭关前的一段回忆。颠覆了一直以来的历史认定。在那颗继漪丸中,蝴蝶夫人爱上的人不是蛟,而是章劲。蛟嫉妒成恨,才会在飞升之时被业障侵害。蝴蝶夫人和章劲为了救他才联手施法,没想到蛟拖他们下地狱,这也是为什么蛟不得轮回。五百年来他们只能测出红颜祸水的转世。蛟有罪孽才不得轮回。"
他想起舅舅告诉他此事时那义愤填膺的表情,舅舅当时咬牙切齿道,"这也是为什么红颜祸水都得转世,蛟却不得轮回!什么样的罪孽才不得轮回!悦闳书院那一群酒囊饭袋--程鹰程雁他们为了包庇蛟,蛟是林敏的儿子!他们不惜黑化真正的恋人。真相是什么,就是——爱成了帮凶!"
程石榴听得实在迷糊,打断了他的回忆:"继漪丸,是什么?太师祖在闭关修行啊!真的,当年我摘了满满一篮子人参果陪他进去的。然后--"
她想,然后她就出来了。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太师祖在潜心修行,有朝一日飞升。
难道他失踪了?"不可能"三个字刚冲击她的脑袋,突然她灵光一闪。
程石榴后知后觉:"我知道继漪丸是什么了!我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