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苏寻雁便将自己封闭在雁鸣宫内,再未踏出半步。
她日日静坐窗前,满心期待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可三日过去,韩屹非但没来,也不曾派宫人来询问过,似是并不把她当日的气恼放在眼里。
他明知自己因何气恼,却连一句解释也没有,更别说道歉赔罪了,这若放从前,是绝无可能的。
他们先前也曾有过争执,却从不会将矛盾留到第二日。
她还记得那时,韩屹亲昵的将她揽入怀中,在她的耳边低语。
“记住,我们之间不会有秘密,更不会有隔夜仇。”
她当时有多感动,如今就有多心寒。
原来男子许下的承诺,是如此轻易就能忘却。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沉,苏寻雁蓦地站起,对侍候在旁的宫女说。
“去取件外衫来,我要去崇华殿瞧瞧。”
宫女领命转身,却被走进来的管事嬷嬷抬手拦住。
“你先下去,我与娘娘有话要说。”
宫女应声退下,待殿门完全合上,嬷嬷才低声与苏寻雁道。
“娘娘,如今外面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咱们雁鸣宫,您可不能自乱了阵脚啊!”
苏寻雁却满不在乎:“我管她们如何,我只想去确认一件事。”
“是,老奴知道您眼里只有陛下,其他的莺莺燕燕您从不放心上。”
苏寻雁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嬷嬷话锋一转,又道。
“可这次不同了,陛下几日前就将崇华殿封锁,任何人不得入内,连大臣们都不知陛下这是何用意,府里今早递过来消息,夫人让您稍安勿躁,万不可陷入他人的圈套之中啊。”
苏寻雁一听这话音,就觉得不对,连忙追问:“母亲这话什么意思?你们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嬷嬷故作淡定地否认:“没有,夫人只是听说了林家的事,怕您牵扯其中,影响了将军。”
“不对,你们肯定有事瞒我,嬷嬷……”
她正要继续追问,殿外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问安声。
苏寻雁忙止住话茬,朝殿外望去。
不出所料,来人正是韩屹。
他穿着一身玄青色暗纹便袍,头上只用了一根玉簪束发,浑身透着一股难得的随意松弛。
见苏寻雁端坐窗前,他笑着走进来,“寻雁,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说罢,将一把做工精良的古琴,放到面前的木桌上,随即绕到苏寻雁身旁的位置坐下。
“这古琴可是我寻觅良久才得来,那日你走得急,都没看到,想不想试试它的音色如何?”
苏寻雁嘴角挂上一抹淡笑,手指随意的在琴弦上拨弄了几下,一串清灵的琴音便响起,整室都安静下来。
烦闷了几日的心情,在这一刻得到疏解。
她自小便喜爱音律,琴技更是堪比大家,韩屹这次的生辰礼算是用了心。
若没有林婉柔那档子事,她今年定能过一个难忘的生辰,只可惜……
韩屹见她脸上露出笑意,便牵起她的手,一边向殿外走,一边回头与她说。
“前几日是我态度不好,寻雁,能否原谅我?”
苏寻雁任由他牵着自己,语气淡淡:“陛下是觉得,单凭一把古琴,就能将之前的矛盾化解?”
韩屹闻言也不恼,还轻笑道:“自然不是,随我来,我们先去用晚膳,好不好?”
对方态度如此,她也不好再明着拒绝,便随韩屹一道出了雁鸣宫。
二人行至醉花亭,苏寻雁不禁驻足。
暮色已至,醉花亭的六个飞檐处,悬有六盏七彩宫灯,二人刚踏入亭子,宫灯便依次亮起,光华流转,与河面浮动的点点莲灯交相辉映,竟美得如梦境般璀璨夺目。
“喜欢吗?”
随着这句低沉的询问,一个紧实的拥抱将她紧紧围拢。
苏寻雁没回头,就着这个姿势,轻声说了句:“喜欢。”
只是她眼中的惊艳很快褪去,留下的只有淡淡的疏离。
得到了满意答复,韩屹就松开怀抱,牵起她的手,走至桌边。
圆桌之上的精致菜肴,散发着阵阵肉香,与亭外的荷花香交织在一起,不禁让人食欲大动。
“我们先用膳?”
苏寻雁随即点头:“好。”
话音刚落,侍女们便拿来碗筷,服侍二人用膳。
韩屹朝她们摆了摆手,几名宫女忙停下手中的动作,朝二人行礼,默默退出凉亭。
苏寻雁面露不解,“怎么将人都遣走了?”
韩屹站起身,为她斟满酒杯,才含笑道:“说了是赔罪,自是要有足够的诚意才行。”
接着,又动作自然的夹起一片鸭肉,放到苏寻雁面前的瓷碗里。
“这几日,你是不是没好好用膳?都瘦了,来,多吃些,都是你爱吃的。”
这一桌确实是她爱吃的菜肴,她却没急着动筷,而是状似无意的问道。
“陛下今日如此殷勤,怕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臣妾的事吧?”
韩屹低低笑了声,抬起食指,轻轻勾了下苏寻雁的鼻子。“瞎说什么呢?”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偏爱,“快吃,菜要凉了。”
说罢,又为苏寻雁夹起一块鱼肚肉。
见她吃完了碗里的菜,韩屹眉头舒展,低声道:“不许再唤我陛下,我更想听你唤我屹郎。”
“这称呼恐怕不再合适了。”
苏寻雁放下筷子,抬眸望向他,“陛下有事不妨直说,与我不必如此迂回。”
“我今日只是来赔罪的,哪有什么旁的事,寻雁如此说,我可是会伤心的。”说罢,他又从身后拿出一个做工精致的木盒,推到苏寻雁面前。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苏寻雁有些意外,“这是什么?不是刚送过一把古琴吗?”
“古琴是为你准备的生辰礼,这份是赔罪的,快看看。”
苏寻雁依言打开木盒,里面放着一对水滴样式的白玉耳坠,晶莹剔透,触感冰凉。
“来,我给你戴上。”韩屹不容分说的将耳坠拿起,示意她侧身。
苏寻雁微微侧身,韩屹动作熟练的为她戴上白玉耳坠。
苏寻雁本就肤白,戴上这白玉耳坠,衬得她肤色越发白皙莹润,整个人仿佛透着光。
她伸手摸了摸耳坠,只觉两耳沉甸甸的。
韩屹却早已看得失了神,指尖情不自禁地拂过她的发丝,俯身就要吻上那粉嫩的唇瓣,却被苏寻雁伸手抵住胸口。
“在事情没说清楚之前,陛下还是克制些。”
韩屹无奈妥协:“好,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看来陛下是不打算主动说了?"
看到对方那满不在乎的妥协模样,苏寻雁就来气,仿佛她才是那个无理取闹的人。
注意到她情绪的转变,韩屹一把将她拥入怀里,柔声道:“好好好,那我们先去乘舟,在舟上边赏景边说?”
“不,就在这儿说。”
韩屹虽答应下来,却并不急着开口,他先给自己盏满一碗茶,慢慢喝尽,才开口。
“这林婉柔虽是林府嫡女,却并不得府里待见,她自小便养在郊外庄子上,我与她是少时相识,她曾救过我一命。”
苏寻雁了然,“所以你就将她从牢里接出来,还住进崇华殿养病?”
“不是,我先前同你说过,我在暗中调查一桩军饷贪墨案,她的父亲牵扯其中,此案最关键的线索,也是她暗中提供,让她住进崇华殿,也是出于对她的保护。”
说到这里,韩屹握住苏寻雁的手,语气透着几分认真:“我对她,仅是出于对证人的保护,再无其他,你可不许再多想。”
“我又没说什么,你在心虚什么?”
韩屹讶然失笑:“好,是我想多了。”
苏寻雁轻哼一声,甩开他的手,别过脸去。
“此案牵扯甚多,林婉柔还需严加保护。”说着,他又凑近几分,双手捧住苏寻雁的脸,耐心哄道:“不生气了好不好?”
不想苏寻雁今日格外清醒,没有被他哄骗到,反而继续追问:“说完了?你对她的那些格外关照,真的只是因为案子?”
韩屹笑着点了点头:“当然,待她身体好转,案子寻到新线索,我就将她送走。”说着,他额头抵着苏寻雁,语气不容置疑:“听话,不许再同我置气了。”
事情好像都解释清楚了,可不知为何,苏寻雁却觉得哪哪都透着反常。
见她不回应,韩屹只当是默认了,再度将她抱紧,二人温存了片刻,正兴起时,一个宫女匆匆赶来,将韩屹心中刚兴起的旖旎生生打断。
他冷眼瞪向来人,语气不善:“你最好是有要紧事。”
小宫女吓得慌忙跪下,声音颤抖:“陛下恕罪,林姑娘病情严重,御医们无法做主,还请陛下前去……”
话音未落,韩屹猛地起身,大步流星朝外走,头都不曾回,仿佛不记得亭中还有一人。
苏寻雁轻笑了下,没有出声唤他,而是站起身,沿着廊道缓缓朝外走。
事情到这里,她已明了,今日这场幽会,表面上是在向她赔罪,实则却是在安抚她。
只是不知,韩屹究竟隐瞒了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