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睡一只恶鬼 第59章 第 59 章

天逐渐暗下来了，海岸线割裂坠落的红日，任由残阳在海面撒一笔鎏金色的光，随水波弥漫微荡。

沙滩沿岸的海景别墅依稀亮起灯，像散落点缀的繁星。

姜烟听着潮汐的声音醒来，睁眼便是纷乱的回忆。

陌生的房间，海风一吹，抬手便碰到了濡湿的睫毛。

她转头往旁边看了看，江源正歪头趴在床边睡觉。

房间的最右侧是一个没拉窗帘的落地大阳台，阳台外是无边无际的海面，现在是傍晚，马上就要天黑了。

她看见夕阳透过玻璃门洒在他头发上的光影，昏黄模糊了他俊美的容颜，美好得叫人心醉。

姜烟安静地躺在床上，恍惚地看着他，不想叫人，不想打扰他安详的睡眠。

人回忆的时候，若从前的日子胜于如今，那现在大概会陷入痛苦和难过。若现在的日子胜于从前，那大底只是感慨和唏嘘，更有甚者，会将从前的苦难三言两语化作一番笑谈。

比起前世糟糕的结局，如今她身处陌生却舒适的房间，看着身前完好无损的姜源，姜烟实在生不出生什么大悲大痛的情绪，反倒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可是莫名地，她还是忍不住哭了。

低声的呜咽响在房间里。

她看着趴在床边的江源，脑海里不由自主想起了那个在枫树下瘦骨嶙峋的孩子，想起了在行宫外对着她跪地俯身的沉默少年，想起了在花丛里长身玉立的他......

无数的画面闪过。

他们在千年前阴阳两隔，在这一世终于再次相遇。

姜烟短暂地沉迷于过往的悲痛，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看着趴在一旁的江源，心里涌上重逢的喜悦。

无论如何，他们现在都好好的，不会比从前更糟糕了。

哭过一阵，本就干燥的唇舌有种渴的冒烟的感觉。

姜烟轻手轻脚下床，还没有找到水，她的视线先被落地窗外的景色吸引。

从黄昏转入夜晚，海岸线上升起一轮满月，银色的月光倾洒在不远处的海面上，闪闪发光。

看到那轮月亮的时候，姜烟心头一惊，她立即转身，手忙脚乱地找到了房间吊灯的开关。

今天可能是阴历十五了，不知是八月的，还是九月的。

江源正在满月的日子里，在她陌生的环境中开始腐烂。

她第一次近距离地看着他的容颜脱离了帅气的范畴，变得苍白，变得干瘪，然后是世俗意义上的恶心，是恐怖。

可是她记得，他从前化作白骨时是清醒的，为何如今却毫无意识？

“江源，江源，你醒醒！”

从前记忆全无的时候她就震惊于他在月夜的狼狈，如今她更不能接受他身上染着腐朽的死气。

一个月未曾好好进食，姜烟在跑向床边的途中踉跄摔倒，再次爬起来，她跪倒在他身旁。

江源的脸已经不能看了。

他往日修长的手在糜烂中露出了洁白的指骨，鲜红和刺眼的白，有一种妖异的死气。

她颤抖地伸出手，握住他手的瞬间，几乎只剩骨架的人在她手中乍然四散成了灰烬，随夜风浮沉。

姜烟失神地跪坐在地面。

为什么，他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真的只是那个玉镯的作用吗？他是恶鬼为什么还可以自由来往于人间。

太多的疑惑需要解开。

他们的相遇从来都不是偶然。

姜烟在夜风里开始感到晕眩，不知是一月未曾进食的虚弱，还是其它什么，她再次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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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烟浮沉于夜晚，在清晨重聚，生白骨，化枯颜，再修旧日美丽。

江源保持着昨夜趴在床边的姿势醒来，看到地上晕倒的人，他心头一惊，立马弹坐起来。

单膝跪地伸出双手去抱，却莫名穿过她的身体摸了个空。

他怔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随即强迫自己镇定，闭眼聚气凝神。

从他记忆恢复的那天开始，江源在月圆之夜化作齑粉后不再具有清醒的意识，他像是真的短暂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恐慌和适应后他想，只是睡个觉罢了，也没什么稀奇。

可眼前的场景让江源的心如石头般沉了下去。

一般来说，地府和第三界的恶鬼无法以魂体触碰到人界的人和物。像姬长焰这种少有的可以跨界行动的鬼默认出现的状态也是魂体状态。

当他们在人间行走，就必须有意识借助术法与人界建立联系。

江源一直以为自己在这些法则之外。他是特殊的，他下意识的状态可以随着他在人间还是在第三界的环境随之改变，无须特意操控。

可是现在，他第一次在人界的时候默认为魂体状态出现了。

他碰不到姜烟。

江源闭眼几个呼吸，再次睁眼，他缓慢地弯腰俯身，抚摸上她的肩头。

秋季，在地上躺了大半晚，姜烟单薄的睡衣都带着深深的凉意。

可是万幸，他还能触碰到她。

江源沉默着将人送回了床上，为她盖好被子，然后像一尊雕塑一般站在床前。

她的魂魄已经完整，她在半夜醒过，她是否记起了那段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无关紧要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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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前的不周山。

诸国因为姜王的暴毙陷入混乱和争夺之战，而闻名几国的源将军已然形容枯槁地死在一座新坟前。

姜源死去后，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尸体摆了五天，变得不成人样。

正值万物生长的季节，几场春雨浇下来，他和公主成为了不周山枫林最好的养料。

五天后，姜源看到了前来锁魂的鬼差，他的眼里爆发出惊喜。

原来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开始。殿下此生艰难，如今看来也算是一种解脱。

他在乖乖被鬼差押解回地府的路上，一路打听着心心念念之人。

“你是说姜公主？听倒是听说过，不过这位并不是我们来锁的。”

姜源心头一沉。

鬼差唏嘘道：“前几日这位公主被押解回半道的途中挣脱逃跑，连带着随行的其余几个魂魄也一起逃了，阎君大怒，撤了前两位的职，说如果抓到那位不听话的公主就要流放到第三界呢，不过兴许她已经误闯到第三界了，那里食人魂魄修炼的恶鬼可多得很。我说这些是告诉诸位，都给我安分点，任你在人界呼风唤雨，死后不听安排，可没有好果子给你们吃！”

鬼差说着话继续往前走，但走了两步却发现索魂链捆着的几个人皆一动不动，为首姜源垂头看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源无法描述那种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心情，只是那一瞬间，他觉得天塌了，他觉得管他是人是鬼，这个世界似乎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新生的恶鬼顿时煞气冲天，他祭出金麒剑，挣脱束缚，一路决绝地在迷雾中寻找异界的身影。

公主留下的手镯在无形中为恶鬼引路。

可是一如他从南岭回聚丹晚了一步，他来到第三界的时间也晚了一步。

姜源总是晚那么一步。

万里荒山，鬼群聚集在一处，如吸血的蚂蟥，正在争吵撕扯王族的魂魄，若不是众鬼“分赃不均”，正打斗争执，姜烟想必早已魂飞魄散，可如今这般神魂撕裂的模样，也是救无可救。

姜源抢回一缕残魂，看着被撕裂的公主，他仰天大哭。

执念消失的一刻，也是理智丧失的一刻，他失了智，红了眼，在百年难得一遇的暴乱中肆意展开了一场杀戮。

那些撕裂过姜烟的恶鬼无一幸存，他在杀戮和吞食中煞气暴涨。

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比起万念俱灰的生，他宁愿在宣泄和报复中永久地死去。

最终，鬼城所在的地方被荡平，群鬼无一幸免，姜源在乱石废墟中双膝跪地，撑着长剑精神恍惚。

有什么意义，他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她已经不在了。

姜源痛哭流涕。

他将剑扔到一旁，佝偻着腰背，双手捧着那润泽的镯子，头几欲触地，语气颤抖而绝望。

“不要这样对我，不要这样对我，我本来早就无牵无挂，我本来早就愿意去死，可为什么要让我遇见她，为什么！”

为什么让他生出怜悯，生出多余的**和野心，然后再把他心中的美好一次又一次的毁去。

姜源带着无处发泄的怨恨和走投无路的虔诚捧着镯子喃喃许愿：“我去死，让我去死吧！我早就该死了，让她活过来。只要她活过来，我怎么都可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因为大战，第三界乌云密布，隐约挂着一轮红月。

姜源悲怆的话语落下，红月在灰云中隐身，他手上的镯子骤然爆发出耀眼的绿光，而他在绿光中失神坠地。

姜烟的魂魄侥幸还没有被分食，但因为已经散开，也与湮灭无异了，

姜源的记忆是他许愿时私心里想要掩埋躲藏的东西，他怕岁月一场，他会在时光的长河中将这段记忆淡化为过眼云烟，将它们变得无足轻重。

他不愿意，不如就此封存。

他连自己都不相信。

而每月十五重新经历一遍死亡，以及他丢失的睡眠，则是神明对他的惩罚和他许愿交易的订金。

乌云散去，第三界只剩荒山乱石。

姜源仰躺在地上清醒过来，他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大脑一片空白。

他是第三界新生的强大的无名氏。

不知何处来，不知往哪儿去。

从此，探索无眠的秘密，寻找丢失的记忆，聚她鲜活的神魂，成了无名氏永生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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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恢复记忆的那天起，江源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回溯过这段大脑刻意模糊的时光，可现在站在床前，他仔细地想，然后开始迷茫。

那时的他想要的那么急切，许愿的那么轻易，给出的筹码那么的随便。

随便到他不知道自己现在会付出什么。

静默许久，江源终于打开房门走出去，站在二楼往下看，李大山正给自己做早餐，如同每一个平淡的早晨。

对面靠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发出了咔哒的开锁声，姬长焰迈着长腿走了出来。

姜烟昏迷后，被带来了李大山名下这栋海景别墅，姬长焰不知抽什么风，也巴巴跟了过来。

江源和他在走廊远远对视，二人之间弥漫着一股友尽的尴尬。

姬长焰无奈又懊恼。

当日的情景，他打了江源，又打了他心上人纯属是出于形势所逼，如今，二人一个月没说话了。

此时，江源竟然主动低头开口。

“姬长焰，你帮我个忙吧。”

姬长焰心口堵着的大石被这句话猛地踹飞，他脸上压抑不住喜悦地走了过去，然后嘴硬道：

“哟，无欲无求的江大人竟然有忙要我帮，稀奇稀奇。”

对方把人打的卧床一个月的账还没算呢，他还得瑟上了，江源转身往楼下走。

姬长焰赶忙快步走到人身边，屈尊走楼梯。

“你说你这个脾气，行了行了，说吧，帮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