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歌蹲在地上,裸露在外的牙齿正咀嚼着屋里剩下的半包薯片,薯片从完整的形状变成细碎的残渣,细细簌簌的从骨架的缝隙间抖擞落下,堪称一台食物粉碎机。
段小倩撑着脑袋侧躺在姜烟的床上,她刚刚已经吃过了。
陡然听见门锁的声音,他们一齐扭头往门的地方看去。
光明与昏暗的分界,两对黑洞洞的眼眶和一双惊恐的大眼对视。
“啊啊啊!”一人二鬼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姜烟短促地叫了一声,下一秒,“砰”的一声,人就晕倒在门口。
段小倩赶忙从床上下来,急得团团转:“高歌,怎么办,怎么办,我们好像吓到她了。”
高歌将手里的薯片袋子扔到一旁,“先别说了,关上门,把她拖进来!”
人中处剧烈一痛,姜烟意识渐渐恢复清明。
睁开眼,她正靠在墙边上,身下是自己每天睡惯了的床,身上被绳子捆着动弹不得,眼前蹲着两个惨不忍睹的家伙。
她眼睛一瞪,正要叫出声,嘴上便盖上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高歌那叫一个眼疾手快。
然而,声音依然呜呜的从漏风的指缝间泄露。
段小倩赶忙拿过一旁的枕巾塞进了她的嘴里,“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手上动作着,嘴里张张合合不停道歉。
你管这叫不是故意的?
姜烟还能怎么办。
接下来,两具骷髅围着被捆绑住的她,声色并茂地解释了一番:
第一,他两就是传说中那对殉情的小情侣,但他两是好人,不是,是好鬼,不会害人的;第二,他们来姜烟屋里只是来偷点东西吃,并没有其他意思,关于这点他们很抱歉。
二鬼手舞足蹈,没有表情也看出了万般的迫切,姜烟也确信他们不会害自己,要不然这一年她早就死得透透的了。
只是——
她就说嘛!这一年,无论是零食还是炒的饭菜,隔三岔五总是会少一点!这一点少的,又似是而非,原来不是她的错觉!
姜烟看着眼前安静下来的二鬼,眼神示意他们为自己松绑。
高歌将手伸过来,“那我们给你解开了,你不许叫哦。”
段小倩也道,“我们是好人,你别叫,你叫得我们好害怕。”她眼眶盯着姜烟,一脸恳求和认真。
大哥,大姐,我才害怕好吗!
姜烟点了点头,他们给她松开了。
拿过手机一看,两点十五!怕什么怕,迟到更害怕好吗!她飞快下床拿起书包。
“先不说了,我上学要迟到了,再见!”旋风一般,姜烟刮出了门。
段小倩抓起床头柜上的钥匙,冲着她的背影,“哎,你的钥匙——”
然而,门已经被啪的一下关上,二鬼蹲在床上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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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在他们随时给我开门儿的份儿上,看在他们困在这栋楼出不去的情况下,我再放他们一马。
回忆起从前,姜烟看着面前低头的二鬼,心里默念。
高歌段小倩见她不准备追责,又马不停蹄开始得瑟。
“烟烟,你不是说昨天会回来吗?怎么没回来啊?”
因为遇见了一个和你们一样的非人类,不过姜烟不准备和他们说。
高歌和段小倩死了后不知为什么,有了意识就是骷髅形态,除了能在这层楼自由穿梭,二人根本出不去。他们自己也没见过其他鬼,时常怀疑彼此是世界的个例。
没搞清楚前还是不要说自己遇见其他非人类了。
走过去拉开窗帘,灿烂的阳光照进屋里。
姜烟挽起袖子,准备好好将屋子打扫一遍。如今智齿也拔了,明天该正式开启暑假生活,先去找个兼职,定好时间回桃李县陪奶奶两天,回来就开始上班。
过几个月就要上大学,学费什么的要抓紧才是,或许到时候去申请个助学贷款?
打扫,做饭,乱忙活一通,等休息上床的时候竟然接近九点了。
高歌和段小倩已经回了隔壁,姜烟坐在床上,拿过自己前两天买的一本英文原著。
趁着寒假的时间,她准备提升自己的外语水平。
书籍的语言很是晦涩,真正沉浸下去,还没翻过多少页,时间便接近十点。放下手上的书本,她下床接了一杯水。
隔壁楼栋的一对夫妻,时常吵架。从刚刚开始,姜烟又听见吼叫哭闹,摔桌子砸碗的声音。饮水机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她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这些声音她已近可以当作规律的背景音听了。
再看一会儿就睡觉吧,她准备回床上去。
手机上的时间陡然跳跃成十点,一个高大的背影闪现在她身后,宽阔的肩背将面前的人完全笼罩。
不周山半山别墅里。
李大山才去了花园几分钟,回来就见沙发上坐着的大人不见了,只余下乌云在原地四处乱窜,“哎?大人不是说今天不出去吗?”
姜烟顺手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正要上床。
“姜烟?”
江源手里拿着电视的遥控,脚上踩着双家居拖鞋,站在人身后,一脸懵逼。
幻听了?
姜烟转头,“嚯!”
这回被吓得摔倒的变成了另一个人,姜烟手撑着半躺在床上,指着人惊叫:“你怎么在我房间里?!”
“对啊,我怎么在你的房间里?!”
二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半天,谁也搞不清楚。
姜烟眨了眨眼,江源放弃了,无奈道:“行吧,你睡你的觉,我先走了。”或许是那镯子捣蛋。
眼前的人唰的一下不见了,姜烟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人瞬移,很新鲜。
然而,也就是一瞬间,人家又唰的一下出现了。
“有什么事儿吗?”他怎么不走了?姜烟发问。
江源皱了皱眉:“没事。”
咻的一下,人闪到了窗户前面。
姜烟眼睛发亮:“酷啊!”不过这妖怪是喝醉酒了吗?
江源只是暗自试探,确定自己的能力没出问题。接下来——
唰,人走了。唰,人又回来了。
灯下的影子忽闪忽现,姜烟坐在床上,看见江源来来回回折腾了十几回。
“......”
他这是做什么?
“行了行了,你坐着歇会儿吧,飞蛾似的,闪得我眼睛疼。”姜烟招手叫他停下。
江源臭着一张脸坐下,顺手将别墅里带出来的遥控器放在她桌上。他发现了,姜烟方圆五十米之内,他出不去!
二人就这情况深刻交流了一番。
“该不会以后都这样了吧?”姜烟摩梭了一下手上的小绿。
对面椅子上坐着的人没有说话,他踩着一双家居拖鞋,女王一般翘着二郎腿抚着下巴做沉思态。
“你以前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吗?”姜烟拿出学习的严肃态度。
“没有。”江源肯定地摇头。
姜烟右手摸着左手的小绿左右端详,心里暗道:“他该不是骗我的吧?他想干什么?他想得到什么,我的灵魂?我的肉/体?”
姜烟看向江源,眼神逐渐变态。
“请停止你脑袋里面那些黑色和黄色的想法,我对你廉价的灵魂和肉/体不感兴趣。”江源高傲的下巴抬得比天高。
姜烟惊诧:“你可以听见我想什么?!”
“不可以,只听见刚刚那一句而已。”江源思考了一下,心下了然:“你握着镯子再说一句话,心里说。”
姜烟照做,内心道:“能听见吗?”
“能听见。”
“......”
床上的人泄了气,面对着江源,也不知道自己捡到镯子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算了算了,我累了,你来就来吧。”
大不了以后除了高歌和小倩,再多一个他呗。
反正她早就被那俩家伙搞得对妖魔鬼怪脱敏了,她一人吃饱,谁都不饿!
书也看不进去了,姜烟收了小桌板,躺在床上直挺挺地盖上被子,闭眼。
睡不着。
睁眼,深吸一口气,她坐起来,看向正掀开她窗帘往楼下看夫妻吵架八卦的某人:“江源。”
“嗯?”江源放下窗帘转头,手指指了指外面,小声道:“对面那栋楼有人打架哎,脸都挠出血了。”
姜烟:“......”你还八卦上了,她呼了口气,“不是说五十米吗?要不你去楼下,或者去楼道里?”
江源斩钉截铁地拒绝:“不。”
姜烟很头痛,再次打开小桌板,她还是看书吧。
两个人不再打扰彼此。
江源在窗户旁看了许久,吵架的夫妻已经安静下来,他不知何时又回桌子旁边坐着,似乎很适应这样在沉寂中流淌的时光。
姜烟每次抬头看他,都可以收到对方转过头的对视。
凌晨了,平时早就睡觉的人终究还是熬不住,姜烟陷入了沉睡。
撇开的被角被凌空拉了回去,将她盖的严严实实。
这样深沉放纵的睡眠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江源站在床前,看着熟睡的她。
江源不会睡觉,或者更贴切的说,他的意识不会陷入混沌。他不记得自己的前尘往事,从千年前沦为恶鬼开始,那就是他记忆的开端,一个没有断点,无限延长的开端。
江源无所谓有没有记忆,前尘往事罢了,忘了便忘了吧。他也无所谓永世沦为恶鬼,他享受这永生的感觉。
唯有意识的虚无和清醒,才是上天赐下的惩罚。
人物生生死死,朝代变更交替,历史不断向前。世间万事万物在他永世清醒的头脑中都是今日之事,千年白昼和黑夜的交替也只是如霓虹一般闪烁。
江源不知怎么了,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这些事情了,只是今晚看着睡着的姜烟,很多事情又默默回想了一遍。
她是谁呢?难道那镯子原来是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