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睡一只恶鬼 第48章 第 48 章

不说国之大事，前日吹了半个时辰的东风，公主回来后一如既往，吃好睡好，叫今华殿众人提着的心都放了下去。

姜烟起床的时候听见窗外呼啸的风声，院内的树枝似乎也被吹得哗哗作响。

华灯进来伺候公主穿衣，姜烟探头问道：“华灯，外面是落雨了吗？”

华灯点头：“是的，殿下，一早就开始落雨，不过现在已经停了。”

怪不得昨日的晚霞红得像火烧。

姜烟吃了饭以后披着薄披风在殿外的走廊下站了一会儿。

上午刚刚下雨的时候还有些闷热，雨水沾湿地面，狂风一吹，整个天地都带了些萧瑟的凉意。

她看着院子青石板上被雨水击落后黏在地上的花瓣，脑海中便出现了一个山头的嫣红，于是不由道：“姜源，山顶的杜鹃花今日怕是也糟难了。”

话说完，姜烟习惯性地转头准备看人一眼，不妨看到的却是云妈妈慈祥微笑着的脸。

“殿下，源公子现在国师府上呢。”

姜烟怔愣了一下，转过头，不知是不是天气的缘故，她觉得下腹一片冰凉，似乎传来若有似无的隐痛。

没了赏院的兴致，感受着又吹过来的冷风，她拢了拢披风道：“我有些冷，进去了吧。”

姜源昨日得了宝剑，今日正式进宫谢恩。

偏下午时分，姜王不再忙正事，王后带着婢女来到前方，想要同他商量一下让长烟留在王城一事。

姜王后：“我看长烟身子好了许多，她年岁渐长，也到了婚配之时，这次不妨留在宫内，将养身子，熟悉宫人吧。”

姜王：“嗯，再过半年，我便宣布立辛成为太子，这段时间长烟与他多见见面，将来好在继位前成亲。”

姜王后：“我倒不是说辛成不好，只是两人生疏，若长烟不喜怎么办？”

姜王抬眼看了看她：“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王后是想说姜源那小子吧，他文治武功出众，但出身实在太低。他确实因为吴国之战声名远扬，也正是如此，姜国谁人不知他之前的身份。平民和奴隶，可受上上嘉奖，以身作则，却不该与辛成等贵族平起平坐，失了尊卑礼法。以后辛成继位，长烟为后，姜源正是长烟在朝中的底气，王后不必过于担心。”

姜王后也深知如此，被姜王戳破，她脸上有些许尴尬，只还是难免惋惜道：“哎，此子要是生于王族，那该多好。”

姜王：“他要是王族之人，寡人自然无甚好说的。”

二人说着话，有侍卫在殿外禀报：“大王，源公子求见。”

姜王坐直了身子，吩咐道：“宣。”

姜源进殿觐见，谢恩之事，三言两语便说完了。他垂首，正待姜王吩咐后退下。却听见侧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今华殿的一位婢女快速到了姜王后身边，耳语一阵。

王后大惊，赶忙扶着婢女的手臂站了起来。

姜王皱眉：“何事如此惊慌？ ”

王后看了看殿中跪着的姜源，也算是自己人吧，她快速说了一句：“长烟发病，情况危急，妾身先行一步！”

姜源低垂着眉眼，似乎并无异样。

姜王还算镇定，看着王后匆忙而去，他也从坐席上站了起来，一甩宽袖正要走，但看见姜源，又说了一句：“无事了，汝先退下吧。”

外面的天无比阴沉，大王和王后相继离开殿内，只余下四周几个婢女安静地守着。

狂风与乌云共舞，天色陷入昏黑。暴雨落下，王宫的上空响起一声惊雷，闪电劈开了天际，姜源面无表情的神色在光亮中一闪而过。

他是国师义子，也曾是公主近卫，公主身体有恙，他不可不关心，也不可过于关心，当在今后选个合适的时间前来请安拜见才对。

姜源在殿中静立良久，最终转身离去。

距离三国宴饮已是二十余日。

姜烟靠坐在窗边，看着院中洒下的一片艳阳，她眼睛追随着树梢上飞出宫墙的那只雀鸟，喃喃道：“华灯，今日是六月初几了。”

华灯低声回：“殿下，今日已是七月初四了。”

离她惊动宫廷那日已经过了二十天，长烟看着院子四周的宫墙，没来由一阵心烦，她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脑中一阵晕眩，想着华灯就在身后，姜烟稳住没有露出异样。

她道：“华灯，我们去水林苑那边走走吧。”

华灯迟疑了一下，“可是殿下，你的身子。”

长烟：“你知道的，月信五天前已经全部干净了，我身子好了许多。”

殿下被拘在今华殿这么久，华灯也知道她有些憋闷，只是想着云妈妈和王后的嘱咐，劝道：“云妈妈去王后那边了，殿下不若等妈妈她们回来后一道？”

长烟已经起身迈步朝着门那边走：“从今华殿到水林苑也就小一刻的距离，云妈妈到时候自会来寻我们的。”

她知道，待会儿母后会跟云妈妈一起来看她，到时候，看到她们的表情，长烟自己便会乖乖的不去了。

水林苑原是聚丹城内的一座矮山，或者说，是一处植被丰茂的土坡，当初修筑王宫的时候被圈进其中。

姜烟带着华灯和两位婢女走在石板铺设的小道上，隐隐听见前方传来孩童清脆的笑声。

“容妈妈，这鸟当真会说话吗？可是我一次也没听它说过呢！”是二公主姜紫。

姜烟定眼看去，碧绿的的树林，艳丽的宫装，阳光透过缝隙照在对面一群人的身上，她们的笑容和闲适，便如溪流边的盛夏，活泼且不失清凉和惬意。

姜紫婢女的手里提着一个鸟笼，里面有一只五彩的鹦鹉。

果然，姜烟听见容妈妈笑回道：“殿下，这鹦鹉尚小，便如人，刚生下来也不会说话呢。我们今后好生养着，大些便会了。”

长紫很开心，八岁多的孩童，正是活泼的时候，当下便拍起了巴掌，歪着脑袋对着鸟笼道：“小鹦鹉，我叫姜紫，你可唤我长紫，我天天喂你吃饭，你要快快长大哦。”

那边的下人忍俊不禁，姜烟也勾起了嘴角。

当初迁居不周山没多久，她曾听过云妈妈和华灯夜话，说这行宫刚刚修建完成，连山顶的凉亭都没修好就叫她住过去，是因为王后怀了二殿下，一怕没有精力照顾，二怕公主的病症影响。

长烟当时是有些难受的，自己悄悄躲在床上哭了一场。

可是大些的时候，她又觉得庆幸。行宫早三年便开始修筑，那时候母后又没有怀孕，她迁过去只是早晚的事情，只是早了几月而已。如今她不在宫内，有姜紫陪着父王母后，正好才是。

眼看着双方就要会面，姜烟对着来人笑道：“长紫。”

姜紫转过头来，她知道，这是姐姐。

两姐妹长年分隔两地，姜紫对这位姐姐更多的是尊敬，亲近却是少了几分。可是今日这般闲暇的时刻，倒是叫她有了亲近的**，姜紫小腿往前迈了一步，咧着小嘴笑道：“长烟姐姐。”

姜烟连续忧郁的心情都豁然开朗起来，笑道“这是你的鹦鹉吗？真漂亮。”

八岁前，她还在王城，也曾养过鹦鹉，颇有些了解。只是那时几番发病，医师说不好在宫里养这等飞禽，便只能央求母后帮忙养着，她有了机会便去探望。

后来，来不周山之前，那只鹦鹉因为宫人照顾不当，死了。

如今看来，长紫也跟她有同样的喜好，真好。

姜紫如今很宝贝这鸟，当下更兴奋了，抬脚就要上前拉人过来同赏，容妈妈却脚步飞快挡在了她们殿下身前。

姜烟的笑容在脸上僵住。

容妈妈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很是惶恐，当场跪地俯身道：“长烟殿下，老奴该死。只是，”说到此处，她咬了咬牙：“只是二殿下尚且年幼体弱，王后叮嘱得紧，我等万不可懈怠。”

大公主三岁患病，姜王和王后对于二公主的身子更加重视。

姜烟很能理解她们，她年幼时，医师不像现在会避到殿外跟母后她们说话，通常远着床榻几步就开始低声谈论她的身子以及医治之法。

她全都记得的。

医师说：“公主这是血症，流出的血液污秽，近前者恐怕会染了病气。”

姜王听了大怒，当场下令将医师斩首。后来伺候在姜烟身边的人身子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宫中传开谣言，医师的话多少还是有人信了。

她能理解，她全都能理解。

姜烟沉默了好一会儿，久到姜紫开始疑惑，久到婢女们面色越发惊惧。

“容妈妈不必如此，起来吧。”最终，她平淡道。

容妈妈：“诺。”她拘谨着站了起来，退后，好像不敢再拦着姐妹二人靠近。

然而，双方再不复刚才的谈笑。

姜紫疑惑：“容妈妈，你作何行大礼？“然后转头看姜烟，“长烟姐姐，你不愿意过来看我的鹦鹉吗？”

容妈妈嗫嚅不知如何开口，长烟扯了扯嘴角：“不是，只是姐姐今日有事，要走了，下次再陪你一起看鹦鹉吧。”

姜紫并不强求，只是有些许遗憾道：“好吧。”

长烟带着人往回走。

也出来的够久了，云妈妈该找来了。

远离树丛，她踏上纤尘不染的小道，穿过几处高墙，跨进几道院门，侍女男奴或俯身跪地，或面墙而立，他们只敢用眼睛的余光去打量那个少见的背影。

今华殿内，王后果然同着云妈妈一起过来了。

见长烟身子并无不适的模样，她们也未多追究什么。

王后拿过一卷竹简摆到姜烟面前，笑了笑道：“长烟，你看一下，不周山那边可还有想带回王宫的，叫云妈妈一并添上。”

姜烟愣了一下，接过竹简看了一遍，不敢置信道：“母后，我还要回去的！”

姜王后是被她的月信吓到了。当初长烟去不周山，钟相的话是一方面，另外，确实是她怀了姜紫，一时无暇顾及。

这么些年，人不在跟前，那些一年几次的高热和病痛，在信中传达到王宫后便显得没有那般骇人，见到似乎与常人无异的女儿，姜王和王后心中几多欣慰，几多愧疚。

但这次半月淋漓不尽的月信吓坏了姜王后，她如今希望女儿在身边。

姜王后皱眉：“长烟，你如今年岁渐长，总归是要回来的。不如趁着这次，也少些路途上的颠簸。”

姜烟几近崩溃，站起来大声道：“不！母后，我要回去！我在那里住了好些年，我喜欢不周山，我不要呆在王宫！”

普天皆知，姜王和王后宠爱公主，不惜劳民伤财，为其修筑行宫。姜烟八岁的时候入住，她曾经时常觉得，自己真的值得吗？

她确实不喜欢待在王城，可又确实不想离开父王和母后。

可是一座行宫啊，父王和母后为她做得够多了，下人们为此够劳力辛苦了，长烟不能任性。

行宫曾是她的牢笼，可是如今，亦是她的温室。

看着母女倆有些争吵的架势，云妈妈担忧极了。

姜王后性子柔和，此刻依然柔声细语道：“长烟，你是习惯了，你在王宫里多呆几天就好了，王宫这么多医师，你养好身子也可以多多熟悉王城，还有，”

她想说，你年纪大了，母后也要好好考虑你的婚事，教你驭下之道。可是话到嘴边，姜王后觉得有些不合适，转言道：“还有，父王和母后念你多年，你难道不想呆在母后身边吗？”

姜王后期冀地看向姜烟。

其实姜烟从没觉得父王和母后做错了，她心里也时常告诉自己这只是上天的不公。不周山行宫，随行的侍卫，奴仆，医师，放眼一观，也没有几国的公主有她这般的排场，这般的待遇。

可是此刻，姜烟只觉得满心的委屈，她控制不住提高嗓音道：“习惯？哈，母后说习惯，难不成当初不是你和父王让我习惯的吗？如今我习惯了在不周山，你们又要我回来，不！我不！我要回去！”

姜王后头一次见女儿这般说话，一时间不敢置信，下一秒更是泪眼婆娑。

姜烟看见母后惊诧的样子，心头也是难过极了。

她吼了一通话，脑子本就眩晕，悲伤之际，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

人被手忙脚乱送进了内殿，姜王后忧心忡忡出来，有一婢女进门禀报：“王后，辛成公子前来看望殿下。”

姜王后哪里还有心思应付侄儿，摆了摆手吩咐道：“去跟他说，你们殿下身子不适，先歇下了，叫他改日再来吧。”

婢女退了下去，不一会儿捧来一锦盒装着的礼物，被华灯收下。

姜王后坐在桌旁苦笑：“妈妈，长烟她恨我们。”说着话，忍不住哽咽起来。

当初下决定之时，只觉得此举为大家都好，可是每日养着小女儿，姜王后心里总是怀着隐隐的愧疚，她自己都未曾发现，如今终于是显露了出来。

云妈妈叹了一口气，“王后，不会的，殿下性子敞亮温柔，从不曾记恨你和大王。只是如殿下所说，她习惯在不周山久住，方才是见回去无望，一时急火攻心了。”

姜王后无措着，犹豫道：“可是，她终究要回王城的啊。”

云妈妈劝道：“殿下年纪尚小，就是成婚，没个一年半载也难成事。王后不妨放她归去，到时候也可以从行宫出嫁，公子百里相迎，车马成群，岂不更显殿下尊贵？”

姜王后皱眉思考许久，然后道：“待我先与大王商议一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