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岚双手红肿,上面还残留着夹板上刑的痕迹,此刻他十指微微颤抖,每动一下就会连着心跟着疼痛不已。
闻居远见他如此模样,失了分寸,慌张地扑过去,想要搀扶但又生怕碰到赵岚的伤痛,他猛地抬起头怒视着柴墉:“七王这是什么意思?”
“小老儿嘴里没一句实话,不得不让他尝点儿苦头!”
赵岚忍着剧烈的疼痛,支起胳膊撞了下闻居远,朝他投过去一个安慰的眼神,又沉默地摇了摇头。
闻居远直起身子,凛然道:“七王为难我便罢了,为何要将无辜的人拖下水,赵岚不过是随我出行的医师,他有何错!”
柴墉冷不丁地哼了声,慢悠悠地说道:“赵岚,高迁在位时的太医院院正,最年轻的外科圣手赵瑾卿亦是他吧?”
柴墉开始对赵岚还没怎么留意,心道不过是一个小老头,看着皱皱巴巴的,医术倒是不错,非昨那样重的刀伤都能死里逃生。
后来还是也斛说起偶然见瞧见非昨刀伤的处理手法与当年盛名的赵瑾卿如出一辙,他才猛然想起他的那位好哥哥在位之时曾有过一位外科圣手,后来莫名其妙地被赶出了太医院,原来是藏到了闻家的宅子里。
一想到这里他就怒不可遏,闻霜彤那个贱人看不上自己,却死皮赖脸地想要入宫,柴迁得到了皇位,还想和他抢女人,他怎么能容忍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骑在他脖子上!
闻居远不知他为何对赵岚出现在自己身边如此愤怒,但却瞧着他不像是已经发现了他们私底下秘密通消息的事情,“七王既然已经派人查了他的底细,就该明白这是先帝的安排,难道七王还要拂逆先帝的好意?”
不提先帝还好,提到柴迁,柴墉更是怒火中烧,“先帝?你以为先帝安了好心?不过是虚情假意,面上功夫,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把你养成他脚底下的一条哈巴狗!你还感激涕零上了!”
闻居远听他句句愤怒不离先帝,稍稍放些心,“我是臣子,服从先帝,忠于先帝和圣上,这都是臣子的本分,七王也不必言辞作贱。”
“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将柴墉的愤怒尽数倾泻,不过他没失了理智,这条狗既然总想着别家饭,就要好好敲打敲打,让他饿上一段时间也就长了记性,此时他还有别的事要弄清楚,“本王再问你一次,你那日犯病是不是想要浑水摸鱼,这小老儿嘴巴死硬,想来是受了你的恩惠不肯说,不过本王有的是法子撬开他的嘴,就看你想不想让他受这罪了。”
赵岚历经两朝,本就年岁不小了,若是像非昨一样遭受严刑拷打,肯定会丢了这条命。
闻居远正欲答话,赵岚忽然呵呵笑了两声,“籍风公子最是刚正不阿,清风拂袖的人物,他何时因受威逼而妥协过?”说着他慢慢抬起头看向闻居远,敛了平日的嬉笑面皮,肃穆却又不失慈和,他这一生没有娶妻生子,从被先帝爷选中进了闻家,他一直跟在闻居远身边,这么多年亦师亦友,看着他长得芝兰玉树,声名鹊起,他其实早就把闻居远当成了他的子侄。
闻居远见他摇头,知道他的心思,心犹如被什么紧紧揪住,窒息般的感觉罩头而来,让他喘息艰难。
“王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知道的事情我编不出来,也不能让公子堕了名声。”赵岚掷地有声地说。
闻居远跨了一步上前挡住他,直面柴墉:“七王步步紧逼,我已退无可退,若是今日七王真的要尝尝杀人的滋味,不如就拿我开刀!”
赵岚急切地想撞开他,奈何他犹如苍山浩海岿然不动。
而柴墉对他的反应嗤之以鼻,“你就这点儿本事,动不动就拿自个儿的命做赌注?”柴墉已然探到了他想知道的信息,不必非问个子丑寅卯,淡淡地冲也斛道:“籍风公子说要拿他开刀,我瞧着他的骨头确是有些硬,好吃好喝地供着养了这么时间,还不如养一条狗!从今日起不必给他饭吃了!”
也斛会意双手钳制住闻居远,将他半推半拉地往外拖。
赵岚跟着他,刚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了回来。
“谁让你走了?”柴墉眼眸低垂,看不到神色,语气里透着阴冷,“你进府的这段日子,本王也算没有亏待了你,怎么和你主子一样吃里爬外?”
赵岚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指尖的痛楚时时传来,他无力地笑了笑,斑白的鬓发衬得人都苍老了不少,转身笑说:“我都说了公子犯了旧疾,我匆匆赶去医治,再无其他,奈何王爷就是不信。”
柴墉轻轻地呵了一声,“既是旧疾,该随身有药,若非他的贴身侍卫重伤,你也不会在此,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这话问得严丝合缝,堵得赵岚一时涩滞,缓了会儿才道:“公子这些年身体健壮,鲜少犯病,若非被七王强逼喝了大量的酒,又下了药软禁在此,怎会再次犯病?”
“哦…这么说倒也不是没有道理…”柴墉似是思索他话中是否有纰漏,岂料下一秒却神情冷酷,“他既然身体大好,你便没什么用处了,来人!给本王砍了手脚扔出去!”
这就是不说实话的下场!
赵岚立时就被堵住了口鼻,当众在院子里削下了手足,血淌了一地,腥气经久不散。
闻居远被关进了一间黝□□仄的屋子里,门窗都是用木条一根根从外面钉死的,看不到外面的天光,像是一座死人住的坟墓。
柴墉下了死令,也没人给他送饭,似乎他真的要困死在这里了。
不知过了多少天,深秋寂静,应当是入夜了,闻居远听到了熟悉的啼叫声,他勉力回应,对方知道他尚安好,便又沉入深夜之中。
闻居远有些支撑不住,眯着眼睛陷入短暂的昏沉,忽然门缝有一道光影闪过,他敏锐地盯着那道光,就在这时,一块被压扁了的糖酥饼被人从门缝里塞了进来。
“谁?”没有他的吩咐,麒麟卫不敢轻举妄动,他也坚信柴墉既然没有立刻杀了他,就不会让他真的饿死,与其自乱阵脚被抓住把柄,不如静观其变,可眼下谁能在这层层守卫之中给他送吃食?
一个轻柔细腻的声音透过缝隙传了进来,“闻公子,你快吃吧,我不会害你。”
竟是她,陆家的女儿,陆茹歆。
他没料到她竟还在这院子里,那…
电石火光之间,他神色微变。
那日陆知夏带她来此,应当是知道了他与柴墉的关系,自作聪明地想要把女儿塞给他,但没想到柴墉根本没把陆知夏当人,直接将人扣下了。
可上了谋逆这条船,中途若是反悔,只有死路一条,陆知夏不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他正是在这时打定了主意要借陆知夏的手调出两江总督府的兵,这样一来柴墉就会怀疑陆知夏在搞鬼,而不会想到别的地方。
可眼下陆茹歆居然还在这里,陆知夏没有趁着报信邀功的时候将人带回去,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柴墉真的笑纳了陆茹歆,若是再许诺陆知夏一些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正欲开口,想着从陆茹歆的嘴里套出些什么来。
可那道光影忽然就消失了,机会转瞬即逝。
他盯着地上有些碎的糖酥饼,不安的情绪浮了上来。
骆秋跟着商队在颠簸中,终于走到了西南边境,马上再翻过一个山就能到临桂府了。
天虽入了秋,却不似两江干燥,反倒连日阴雨,湿冷的雨打在他们的蓑衣上,在雨中浸泡的时间长了,蓑衣都要泡烂了。
骆秋嘴里嚼着不知名的野花,有些苦涩,回味却有带着点儿甜。
坐在她身旁正打瞌睡的乔越,猛地被颠了下,差点儿从货物堆里滑下去,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他往边上一瞟,骆秋正瞧着远处连绵的云雾出神,他叹了声:“这鬼天气!”
骆秋长舒了口气,也跟着没什么情绪地附和了一句。
乔越见她神情恹恹,不解道:“你怎么了?”
骆秋的确心绪不佳,胸口像是堵了大石。
昨夜他们这一行人歇在山林中,就着雨水湿哒哒地露宿。
半夜里骆秋起夜,碍着女子身份,走得远了些。
等她解决完了时,从树上飞下来个人,差点儿当场把她的魂儿都吓没了。
那人连忙在雨声里喊她:“骆姑娘,是我!”
听声音竟是许久未见的齐老三。
骆秋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但又马上提起,走近了抹了一把树枝滴落下来的雨水,将人看得清楚了,才怫然怒道:“你躲在树上多长时间了?”
她刚刚如厕,他不会…
闻居远手底下的人怎么这么没有分寸了!
齐老三憨憨一笑,还以为她是被吓到了,连忙解释道:“我连日奔波总算追上了商队,见夜深姑娘一人从队伍里出来,担心有危险才跟了过来。”
这个呆子根本没听懂她想问什么,骆秋只能不拘小节,不过毕竟是女儿家,真到要问了却有些结巴,“你…你…刚刚看见什么了?”
齐老三被问得有些懵,他奉命追过来就是要保证她的安危,自然是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切藏在暗处的危险都是他要看见和听见的,“倒也没什么特别的,这雨声能遮住不少声响,姑娘可是察觉到什么不对劲了吗?”
这…简直驴头不对马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