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漆雕烟霏在红杉林中的小屋已经居住了整整一年。
这一年里,她的名声如草原上的风,传遍了高原的每一个角落。人们不再惧怕她,反而从四面八方慕名而来,寻求她的帮助和指引。
她不再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报丧者”,而是被尊称为“渡魂师”——一个帮助生者与死者和平分别,引导灵魂安然过渡的智者。
这天清晨,漆雕烟霏刚做完早课,门外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满面风霜的中年牧人跳下马背,焦急地敲响了她的门。
“渡魂师,请救救我的女儿!”牧人几乎是跪在了她的门前,“她得了怪病,所有医生都束手无策。”
漆雕烟霏扶起牧人,平静地问:“慢慢说,怎么回事?”
“我叫多吉,来自西边的白玛家族。”牧人喘着气说,“我的女儿白玛卓嘎,三个月前开始做奇怪的梦,梦见一个白衣女子在圣湖边向她招手。自那以后,她一天天衰弱,现在已无法下床,整日胡言乱语,说要去圣湖与那女子相会。”
漆雕烟霏微微皱眉。这症状听起来不像是普通的疾病。
“带我去看看。”她简单收拾了行装,随多吉出发。
白玛家族的营地坐落在一片开阔的河谷中。当漆雕烟霏走进白玛卓嘎的帐篷时,立刻感受到一股不寻常的寒意。
躺在毡毯上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面色苍白如纸,双眼深陷,嘴唇干裂。她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白色的羊毛绳,绳子上串着几颗形状奇特的石子。
“那是她自己编的,”多吉解释道,“说是梦中女子给她的信物。”
漆雕烟霏轻轻握住少女的手,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冰凉。更奇怪的是,当她触碰到少女时,她随身携带的那本《仓央嘉措诗传》突然发出了微弱的蓝光。
“你们都出去一下,”她对帐篷里的其他人说,“让我单独和她待一会儿。”
众人退去后,漆雕烟霏取出诗传,放在少女的胸前。书本的蓝光更加明显,仿佛在与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对抗。
“告诉我,你梦中的女子长什么样子?”她轻声问。
白玛卓嘎缓缓睁开眼,声音虚弱却清晰:“她...很美丽,穿着白色的藏袍,头发长到腰间。她站在圣湖的北岸,就是传说中时空节点所在的地方。”
漆雕烟霏心中一动:“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她在等待一个人,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少女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她说我像她等待的那个人,要我留下来陪她。”
漆雕烟霏轻轻翻开诗传,找到仓央嘉措的一首诗,轻声诵读: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
随着她的诵读,帐篷内的寒意渐渐消退,白玛卓嘎的呼吸也变得平稳了一些。
“这是...”少女困惑地看着她。
“这是仓央嘉措的《十诫诗》,”漆雕烟霏解释道,“关于爱情与放手的智慧。”
她继续诵读,当读到“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时,帐篷内突然刮起一阵阴风,诗传的蓝光大盛。
“不!”一个尖锐的女声在帐篷中响起,“不要赶我走!”
漆雕烟霏镇定地合上诗传,对着空无一人的帐篷说:“现身吧,迷途的灵魂。告诉我你的故事。”
空气中渐渐凝聚出一个白衣女子的轮廓。她确实如白玛卓嘎所描述的那样美丽,但眼中充满了执念与痛苦。
“我是梅朵,”女子幽幽道,“一百年前,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当时的转世灵童。我们约定在圣湖相会,私奔到远方。但那晚他失约了,我在湖边等了一夜,最终跳湖自尽。”
漆雕烟霏心中一震。这个故事与她自己的经历何其相似。
“你的灵魂因此被困在圣湖边,无法进入轮回?”她问。
梅朵点头,泪如雨下:“我不甘心!我要等到他,问问他为何负我!”
“已经一百年了,”漆雕烟霏轻声道,“也许他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就像我的扎西平措,他并非负我,而是选择了更大的责任。”
梅朵震惊地看着她:“你...你也?”
漆雕烟霏点头,讲述了自己与扎西平措的故事,以及他最终成为时空守护者的选择。
“执着于过去的伤痛,只会让你永远困在原地。”她最后说,“放手,不是放弃爱,而是让爱以另一种形式继续。”
梅朵沉默良久,眼中的执念渐渐消散:“你说得对。一百年的等待,已经够了。”
她转向白玛卓嘎,歉意地说:“对不起,孩子。我不该试图带走你,只是你太像我等待的那个人了。”
白衣女子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脸上却露出了百年来的第一个微笑:“我要继续我的旅程了。谢谢你,渡魂师。”
随着这句话,她完全消失在空气中。帐篷内的寒意也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的平静。
白玛卓嘎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她坐起身,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我...我感觉好多了!”
帐篷外的多吉听到动静冲了进来,看到女儿康复的景象,激动得热泪盈眶:“渡魂师,您救了我的女儿!我该如何报答您?”
漆雕烟霏摇摇头:“不需要报答。能帮助迷途的灵魂找到归宿,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这件事后,漆雕烟霏“渡魂师”的名声更加响亮。人们不仅请她主持天葬仪式,还请她帮助解决各种与灵魂相关的疑难问题。
她总是有求必应,用自己的智慧和那本特殊的《仓央嘉措诗传》帮助一个又一个困在执念中的灵魂。
一个月后,一个特殊的访客来到了她的红杉小屋——是嘉措。
“渡魂师,”他开玩笑地行礼,“我带来了康巴家族的问候,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漆雕烟霏微笑着请他进屋:“什么不情之请?”
嘉措的表情变得严肃:“是关于次仁的。他...他开始显现血咒的症状了。”
漆雕烟霏心中一沉:“怎么可能?扎西平措不是说诅咒已经解除了吗?”
“我们原本也这么认为,”嘉措叹气,“但一个月前,次仁突然开始流鼻血,容易疲劳。我请了最好的医生,都说是早期血咒的症状。”
“带我去见他。”漆雕烟霏立即起身。
回到康巴家族营地,漆雕烟霏见到了次仁。男孩比一年前长高了不少,但面色确实有些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黑影。
“渡魂师!”次仁见到她还是很兴奋,但声音明显中气不足。
漆雕烟霏为他做了详细检查,心情越来越沉重。这确实是血咒的早期症状,但比多吉坚赞当年的情况要轻微得多。
“为什么诅咒会复发?”她困惑地自语。
当晚,她独自来到营地外的圣湖边,对着湖水呼唤扎西平措。
湖面泛起涟漪,他的倒影缓缓浮现。
“烟霏,”他温柔地呼唤,“我感觉到你的困惑。”
“康巴家族的血咒复发了,”她急切地说,“次仁出现了早期症状。这是为什么?难道镜像灵没有完全被消灭?”
扎西平措的倒影摇头:“镜像灵确实已经消灭,但康巴家族的病痛并非完全来自诅咒。那是一种遗传性的血液疾病,镜像灵只是利用并加剧了它。”
“所以即使诅咒解除,疾病本身依然存在?”
“是的,”他确认道,“但不必担心。重生之花的力量足以控制这种疾病,让患者过上正常的生活。次仁的症状很轻微,及时治疗就不会恶化。”
漆雕烟霏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可是重生之花只有一朵,我已经用它治愈了诺布。”
扎西平措的倒影微笑:“重生之花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它在康巴家族的土地上播下了种子。明天,带次仁去圣湖南岸,你们会在那里找到新生的花朵。”
第二天清晨,漆雕烟霏带着次仁和嘉措来到圣湖南岸。令人惊讶的是,原本荒芜的湖岸上,此刻开满了一片蓝色的花朵——正是重生之花的模样,只是体型较小,光芒也较微弱。
“这些花...”嘉措惊讶地蹲下身,轻触花瓣。
“是重生之花的后代,”漆雕烟霏解释道,“它们可能没有母株那么强大的治愈力,但足以控制血咒的症状。”
他们采集了足够的花朵,回到营地制成药剂。次仁服用后,症状果然迅速改善。
“这些花需要定期服用,”漆雕烟霏对嘉措说,“但它们会自然生长,只要保护好生长地,康巴家族就不再受血咒的威胁。”
问题解决后,漆雕烟霏准备返回红杉林。但次仁拉住了她的衣角:
“渡魂师,我能跟你学习吗?我想成为像你一样能帮助别人的人。”
漆雕烟霏惊讶地看着男孩坚定的眼神,思考片刻后点头:“如果你父母同意,你可以随时来我的小屋。”
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个消息传开后,康巴家族竟然有十几个年轻人表示想向她学习。不仅是康巴家族,周边部落也有许多人慕名而来,希望成为她的弟子。
经过深思熟虑,漆雕烟霏决定在红杉林中建立一所小小的学校,传授她作为天葬师和渡魂师的知识与智慧。
“我们不仅要学习如何处理遗体,更要理解生死的真谛。”在第一堂课上,她对学生们说,“死亡不是终结,而是生命的一部分。我们的职责是帮助生者与死者和平道别,引导困顿的灵魂找到归宿。”
她的教学融合了藏传佛教的生死观、天葬师的实操技能,以及她从扎西平措那里学到的关于时空和能量的知识。
学生们不仅学习解剖学和葬礼仪式,还学习如何与灵魂沟通,如何用诗歌和音乐安抚不安的心灵。
《仓央嘉措诗传》成为他们的重要教材之一。漆雕烟霏发现,仓央嘉措的诗歌具有某种特殊的力量,能够穿透生死的界限,传达安慰与智慧。
“诗歌是心的语言,”她教导学生,“当言语无法表达时,诗歌能够触及灵魂深处。”
一年后,第一批学生完成了学业,回到各自的部落,成为受人尊敬的“渡魂者”。他们将漆雕烟霏的教导传播到更远的地方,帮助更多的人平静面对生死。
漆雕烟霏的小屋也扩建成了一个小小的院落,包括教室、宿舍和一个小小的经堂。这里成为了一个特殊的学府,人们称之为“红杉渡魂院”。
在一个特别的满月之夜,漆雕烟霏独自坐在红杉下,对着湖水中的扎西平措倒影诉说近况:
“今天,我送走了第二批毕业生。他们来自草原的各个角落,将把渡魂的智慧带回家乡。”
“有时我会想,如果当年我们没有分离,是否还能找到这样的人生意义?”
“你选择了守护时空,我选择了渡魂育人。也许,这就是我们各自的修行道路。”
湖水中的扎西平措微笑着点头,眼中满是欣慰。
“我曾经以为,失去你是我人生最大的痛苦。”她继续轻声说,“如今我才明白,那痛苦如同一粒种子,在岁月的滋养下,开出了慈悲与智慧的花朵。”
她翻开那本陪伴她多年的《仓央嘉措诗传》,在最后一页空白处写下:
“不负如来不负卿——我们最终都实现了这个誓言。
你守护着时空的平衡,我渡引着迷途的灵魂。
爱从未消失,只是化作了不同的形式,继续滋养这个世界。”
合上书,她抬头望向满天繁星。夜风轻拂她的面颊,带来远方的花香。
在那一刻,她深深地感受到:扎西平措确实无处不在——在风中,在花中,在每一颗寻求安宁的心灵中。
红杉渡魂院的钟声响起,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漆雕烟霏知道,她的使命还将继续,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因为真正的爱,从来不会因分离而终结,只会不断转化,以各种形式延续下去。
世间万物都是你,而我,将永远在这万物中,感受你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