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瓦三岁那年,草原迎来了百年不遇的大雪。
雪花如鹅毛般纷飞,将整个草原染成纯白。漆雕烟霏抱着达瓦坐在窗边,教他辨认雪花的形状。扎西平措在火炉旁熬制草药,小屋中弥漫着温暖的气息。
“阿妈,雪会一直下吗?”达瓦睁着天真的大眼睛问。
漆雕烟霏轻抚儿子的头发:“不会的,再大的雪也有停的时候。就像黑夜之后总是黎明。”
她的话音刚落,扎西平措手中的药罐突然跌落,褐色的药汁洒了一地。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眼中闪过一丝陌生的光芒。
“平措?”漆雕烟霏关切地望向他。
他猛地回神,勉强笑了笑:“没事,只是手滑了。”
但接下来的日子里,漆雕烟霏注意到扎西平措变得越来越奇怪。他时常对着虚空发呆,有时会在深夜突然坐起,口中念念有词。更让她不安的是,他偶尔会用一种完全陌生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一天傍晚,漆雕烟霏从外面回来,听到扎西平措正在用一种古老的语言对达瓦说话。那种语言她从未听过,却莫名觉得耳熟。
“你在教达瓦什么?”她忍不住问。
扎西平措转过身,那一刻他的眼神冰冷而遥远:“只是些古老的童谣。”
那天晚上,漆雕烟霏做了个噩梦。梦中,扎西平措站在平衡之镜前,镜中映出的不是他的倒影,而是源初之光的身影。梦中的扎西平措对她说:“实验还没有结束,我需要更多的数据。”
她惊醒时,发现扎西平措不在身边。披衣起身,她看见他独自站在屋外的红杉树下,仰望着星空。雪花落满他的肩头,他却浑然不觉。
“平措,”她轻声唤道,“回来吧,外面冷。”
他缓缓转身,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烟霏,如果...如果我并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扎西平措,你还会爱我吗?”
她的心猛地一沉:“什么意思?”
他低下头,声音几不可闻:“没什么,只是...做个噩梦。”
然而,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第二天,漆雕烟霏在整理扎西平措的医书时,发现了一本从未见过的古籍。书页已经泛黄,上面记载着一种名为“意识覆盖”的禁忌法术——通过这个法术,一个强大的意识可以暂时覆盖另一个意识,读取其记忆,体验其情感。
书的最后一页,有一行新添的笔记,笔迹与扎西平措的截然不同:“实验第二阶段:情感深度测试。”
漆雕烟霏的手开始颤抖。她想起源初之光说过的话,想起那些奇怪的梦境,想起扎西平措近期的异常...
难道源初之光并没有真正放弃实验?难道现在的扎西平措已经被源初之光的意识覆盖?
当她拿着那本书质问扎西平措时,他的反应让她心碎。
他先是震惊,随后变得异常平静:“你发现了。”
“发现什么?”她的声音颤抖,“发现你不再是扎西平措?发现我们的爱情只是一个实验?”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很快被一种超然的冷静取代:“我仍然是扎西平措,只是...更加完整。源初之光确实与我的意识融合了,但这不是覆盖,而是融合。我仍然爱你,爱达瓦,只是现在我能从更高的维度理解这份爱。”
漆雕烟霏后退一步,泪水模糊了视线:“所以这些年的幸福,仍然是一场实验?”
“不!”他急切地上前,想要握住她的手,但她避开了,“这份幸福是真实的!正是因为太真实,源初之光才想要更深入地理解。烟霏,我们的爱情正在帮助一个宇宙级的存在理解情感的奥秘,这难道不是一件伟大的事情吗?”
她摇着头,泪水终于落下:“爱情不是用来理解的,是用来感受的!你不是在感受,你是在分析,在记录!我们的拥抱,我们的亲吻,甚至我们□□的时刻,你都在暗中记录数据,不是吗?”
扎西平措——或者说融合后的存在——沉默了。这种沉默比任何承认都更加伤人。
那天晚上,漆雕烟霏抱着达瓦睡在了隔壁的小房间。她听着主屋里辗转反侧的声音,心如刀割。
第二天清晨,她发现扎西平措在厨房准备早餐,动作依然熟练,眼神却不再有往日的温暖。
“我煮了你最爱喝的酥油茶。”他小心翼翼地说。
她看着那碗茶,突然感到一阵恶心:“这里面有什么?情感催化剂?记忆增强剂?还是什么其他的实验道具?”
他的肩膀垮了下来:“烟霏,请不要这样。我承认开始是带有实验性质,但在过程中,我真的感受到了爱。源初之光的那部分意识,正是因为被你们的爱感动,才决定继续这个融合。”
“被‘你们’的爱感动?”她捕捉到这个词的微妙,“所以你还是把我们当作观察对象?”
争吵在达瓦的哭声中停止。孩子似乎感受到了父母之间的紧张气氛,哭得撕心裂肺。
漆雕烟霏抱起儿子,冷冷地看着扎西平措:“在你弄清楚你到底是源初之光还是扎西平措之前,请不要靠近我们。”
她带着达瓦离开了小屋,住进了以前作为天葬师时使用的旧帐篷。草原上的寒风刺骨,但比不过她心中的冰冷。
在孤独的夜晚,她取出那个平衡之镜挂坠,试图联系源初之光,但没有任何回应。仿佛那个存在故意回避着她的质问。
一周后的深夜,帐篷的门帘被轻轻掀开。扎西平措站在门外,雪花落满他的肩头,眼中布满血丝。
“我能进来吗?”他的声音沙哑。
漆雕烟霏抱紧熟睡的达瓦,没有回答。
他自行走进帐篷,在她面前跪下:“这一周,我经历了比时空崩溃更痛苦的折磨。源初之光的意识想要理解人类的情感,但它不知道,真正的情感是无法被‘理解’的,只能被体验。”
他抬起头,眼中是她熟悉的深情:“那个融合确实发生了,但你说得对,我一直在分析,在记录,试图把我们的爱情变成实验数据。直到你离开,直到我感受到这种撕裂般的痛苦,我才真正明白...”
他的声音哽咽了:“我才真正明白什么是爱。爱不是可以分析的数据,不是可以理解的现象。爱是宁愿自己痛苦也不愿对方受伤,是即使被误解也要守护对方的决心。”
漆雕烟霏静静地看着他,心中的冰山开始出现裂痕。
“这一周,我做了一个决定。”他继续说,“我切断了与源初之光的大部分连接。它仍然存在在我的意识中,但不再主导。我选择以扎西平措的身份,继续爱你。”
他取出那本记载着禁忌法术的古籍,当着她的面将其投入火中:“不再有实验,不再有观察。只有扎西平措对漆雕烟霏最纯粹的爱。”
火光映照着他真诚的面容,漆雕烟霏心中的防线终于崩塌。她扑进他的怀抱,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
“我害怕,”她哽咽着说,“害怕我们的爱情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实验,害怕你看着我的时候,实际上是在收集数据。”
他紧紧抱住她:“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从今以后,只是扎西平措在爱着漆雕烟霏,仅此而已。”
那天晚上,他们带着达瓦回到了红杉树下的小屋。但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就像破碎后重新粘合的花瓶,裂痕依然可见。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扎西平竭尽全力证明自己的改变。他不再突然发呆,不再说奇怪的语言,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温暖。但漆雕烟霏偶尔还是会在他眼中捕捉到一丝超然,仿佛有另一个意识在深处注视着她。
一个月圆之夜,她被噩梦惊醒,发现扎西平措不在身边。走出小屋,她看见他站在红杉树下,正与一个光影交谈——那是源初之光的投影。
“...数据收集已经足够,”她听到源初之光说,“你的体验远超预期。是时候回归了。”
扎西平措摇头:“我承诺过,不再把她当作实验对象。”
“这不是实验,”源初之光的声音充满慈悲,“这是进化。通过你们的体验,我理解了爱的真谛。现在,我想把这份理解回馈给你们。”
漆雕烟霏走上前:“什么样的回馈?”
源初之光转向她:“我可以将扎西平措的意识完全分离,让他恢复成融合前的状态。但这样,他会失去所有关于时空真相的记忆,变回那个普通的草原医师。”
扎西平措立即拒绝:“不!那些记忆是我们共同经历的一部分,我不想忘记!”
源初之光继续道:“或者,我可以完全退出,让融合后的意识独立存在。这样他会保留所有记忆,但不再受我的影响。”
漆雕烟霏看着扎西平措:“你想要哪个选择?”
他的眼神在月光下闪烁:“我想要...完整的自己。包括与源初之光融合后的扩展意识,包括所有时空的记忆,包括对宇宙真相的理解。但我也想要全心全意地爱你,不是作为实验,而是作为伴侣。”
源初之光似乎微笑了:“那么,我明白了。”
光影伸出手,点在扎西平措的额头:“我赋予你完全的自主权。我的意识将沉睡在你的深处,不再干预你的选择和情感。你将是扎西平措,一个经历过时空奇迹,理解宇宙奥秘,但选择以凡人身份体验爱情的普通男人。”
当光影消散,扎西平措的眼神变得无比清澈。他看向漆雕烟霏,眼中只有纯粹的爱意。
“现在,”他微笑着说,“只是扎西平措在看着漆雕烟霏。”
他们相拥在月光下,红杉树的影子将他们温柔包裹。
第二天清晨,漆雕烟霏在扎西平措的医书里发现了一张新写的纸条:
“实验最终报告:爱无法被理解,只能被体验;无法被分析,只能被感受。最大的智慧是知道何时停止探索,开始生活。——源初之光,签名:扎西平措”
她微笑着将纸条收起,知道这一次,他们真的找到了平衡。
当达瓦跑进房间,扑进父亲怀抱时,漆雕烟霏看到了扎西平措眼中毫无保留的父爱。那一刻,她终于确信,漫长的实验真的结束了。
爱情经历了考验,不是变得更加完美,而是变得更加真实。就像草原上的格桑花,不追求永恒绽放,只在有限的季节里展现最美的姿态。
而她,终于可以安心地爱这个既是扎西平措又不止是扎西平措的男人。因为真正的爱,本就包容一切,包括对方所有的过去与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