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霜戈的嘴巴被他捏得嘟起,骂他的话到了嘴边,被这一道送命题又堵了回去。
“不要问这种奇怪的问题,”她口齿不清地回复,“我就不能都喜欢吗?”
聂雪刃的目光落在她一张一合的淡粉色唇瓣上,手上的力道不放反收,他弯下腰来,离她很近。
“你想不想知道那天你喝醉之后说过什么又做过什么?”
薄霜戈不禁看了眼他的脖子,那道齿痕已经看不见了。
对哦,还有这回事呢。她也想知道这二百块钱的过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偏偏面前这个锯嘴葫芦是唯一目击者。
聂雪刃摆上谱了:“想知道就先回答我,我和他你更喜欢谁?”
薄霜戈:“你?”
“请用肯定句回答。”
“你。”她真是无可奈何。
他总算松了手,薄霜戈捧着自己的脸使劲揉了揉,忙不迭追问:“我都说了些什么呀?”
聂雪刃冷笑:“你说你不喜欢我。”
薄霜戈一噎:“怎么可能!”
“你知道自己嗓门很大吗?金特助当时也在,他知道你是我妹妹,这让我更没面子了。”聂雪刃没什么表情,就显得格外认真严肃,“人家都说酒后吐真言,我本来是不信的,但现在我给你机会让你清醒着回答问题,你都不能给出个坚定的答案,看来你是真的很不喜欢我。”
这都什么跟什么。
薄霜戈好险没被他绕进去。
“你这是偷换概念,能是一码事吗?”她试图跟他讲道理,“就算我真说了,那也是……有特殊原因的,而且又跟薄赫鸣有什么关系。”
“还总裁呢,小心眼儿,薄赫鸣才不会像你一样无理取闹。”
空气安静了几秒,聂雪刃扭头就走:“你自己回去。”
“哎?”
这人仗着自己身高腿长,走起路来完全不顾别人死活,大步流星,很决绝似的。薄霜戈哪会不知道他是真要丢下她了,赶紧追上去,一个助跑扒着他的肩膀就跳上了他的背。
聂雪刃托住她的腿弯:“骂我还不够,还想勒死我。”
“是你先冲我发脾气。”薄霜戈把横在他脖子上的手臂收回来,乖乖伏在他肩上,“你们两个都是我哥,我最亲的人,我不会为了讨好任意一方去说一些偏颇的谎话,所以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你从小就教我做人要诚实,不能曲意逢迎,现在是想干吗?”
“我和他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薄霜戈转念一想,恍然大悟。她拍拍他肩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很郑重地说:“有很多话爸妈和我都没跟你直说,但今天既然是你自己主动提到的,那我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了。哥,即便我们两个没有了血缘关系,在我心里你也仍旧是我的家人。你和薄赫鸣一样重要,爸妈也不会因为这事就把你当外人。”
“我之前是说过一些不好听的,但那都是气话,我怕你先不当我是妹妹了。后来我也想通了呀,”她说,“你就是我亲哥,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聂雪刃:“行。”
“行是什么意思?不生气了?”薄霜戈挽住他,“你不要老是想东想西。”
聂雪刃色厉内荏,对她其实非常宽容。从小虽说爱甩脸色还毒舌,但不管她把他惹成什么样,他都不会真的计较,所以才让她养成了敢对他随意撒泼的毛病。
他刚刚还一副誓要和薄赫鸣一较高下的姿态,她三言两语不还是把人哄顺毛了。
危机解除。
她拉着聂雪刃去了一家从前常去的餐馆。
两人点完菜,身后店门被推开,带进来一阵冷风。
薄霜戈望过去,中间个子最高的男生看到了她,下意识就要走,他眼神又快速扫了眼她身边坐着的聂雪刃,本欲离开的动作才停住了。
好像有点眼熟。薄霜戈在脑子里回忆这人的名字。
“咋了,认识啊?”男生的同伴问道。
快过年了,店里统共就他们两波人,薄霜戈又一直在看他,男生见状,只好走过来跟她打招呼。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李征南,高中你隔壁班的。”
薄霜戈这时想起来:“哦,是你啊,我记得你。”
高中时,李征南是校篮球队的队长,长得帅球又打得好,在女生间很受欢迎,她也跟着班里同学去看过他的比赛。
她就这样跟聂雪刃介绍了对方,李征南听到她对自己评价这么高,不由红了脸。
“这是你男朋友吗?”
他看聂雪刃眼生,两个人又很熟络,第一个就往这方面想。
薄霜戈扬起眉,瞥了聂雪刃一眼,故意说:“他是我老板。”
大概是聂雪刃穿着讲究,自带点不言自威的气质,沉稳得不像个同龄人,即便他此时姿态慵懒,也透着一股松弛的掌控感,确实板里板气的。
李征南咧开一口白牙,笑着说“老板好”,知道两个人没那点关系,说话都坦诚了不少。
“你现在比上学那会儿还要漂亮,我刚倒是第一眼就认出你了。说起来我当时还追过你,那会儿年纪小不懂事,哈哈。”
薄霜戈呆呆地:“啊?”
聂雪刃扫了她一眼,说:“确实不懂事,但眼光不错。”
薄霜戈嘴角压不住地翘起,有些小得意,心说你的眼光也不错。
李征南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探了个来回。
她浑然不察,只是非常纳闷:“我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你当时跟我说过吗?”
“拜托你同学给你送过情书。”李征南说,“应该是被你哥发现了,他让我不要耽误你学习。”
她哥——她那会儿的哥是薄赫鸣。薄赫鸣当时在上大学,因为薄霜戈理科成绩不好,每周都会回来亲自给她辅导功课。如果李征南的情书塞到了她书包里,被薄赫鸣看到倒也正常。他不像聂雪刃那么严厉,没有质问她而是瞒下是他的作风。
薄霜戈冲他笑笑:“我哥没跟我提过,不好意思啊。”
“不不不不用不好意思,是我该说对不起。”
“我哥”这个词像是有什么开关,李征南一听背都挺直了,慌忙表决心:“高中本来就该以学业为重嘛,是我自己脑子不清醒,我现在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以后也绝对没有。”
薄霜戈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心道这有点伤人了吧,她现在的魅力不如以前了?
聂雪刃单手托腮,闲闲地看着她,像有读心术似的:“你很遗憾?”
薄霜戈当然遗憾:“从小到大我都没被人追过,这让人很有挫败感好吧!”
合着不是没有,而是被人为阻碍了。
李征南苦笑一声。
“其实……”他四周张望一下,压低声音问,“那个,你哥没来吧?”
薄霜戈摇头:“他今年不回来过年。”
“哦哦,那就好……呸,我是说,那挺可惜。”李征南似是松了口气,诚恳地说,“我刚才那话不是说你不好,上学那会儿我是真挺想和你做朋友的,就是没啥缘分。不过你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还可以随时找我。”
他的朋友们在催,李征南扬声应了,和两人告了别,走之前又多看了聂雪刃一眼。
薄霜戈挥手和人拜拜过,听见聂雪刃幽幽来了句:“你哥对你还挺关心的。”
“你哥”这词现在成薄霜戈的开关了,她也跟李征南刚才似的紧张了一瞬。
但她已经判定聂雪刃就是吃醋而已,往他身边靠了靠,笑得狡黠:“我哥不关心我还能关心谁,对吧哥哥?”
聂雪刃食指抵在她脑门上,将人推开。
江荣珊发了一长串的采购清单过来,吃完饭,他们俩还要去一趟超市。
聂雪刃结完账让薄霜戈在店里等他把车开过来,他前脚出门,李征南也从老板那得知他们那桌有人买了单。
他跟朋友打了个招呼,推门出去追上聂雪刃。
“那个,薄霜戈的老板。”对方没说自己的名字,他只好这样叫道。
聂雪刃回过头来。
李征南指了指手机:“我把钱转给你。”
“不用了,你是霜戈的同学。”
看到他解锁了一辆添越,他便没有再坚持。
“其实你不是她老板吧,”李征南递了根烟过去,笑得意味深长,“她都带你回屏南老家了,你俩这是见家长了?”
聂雪刃没有接,眉梢微抬:“怎么,你还没死心?”
“我心早死八百回了。”李征南对他的印象不错,知道对方只是开玩笑,“她刚说她哥没回来过年,那你俩是不是还没见过面?”
“差不多吧。”
他自己把烟给点了,吞云吐雾一番,说道:“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和你说一下,就当是感谢你请我吃饭了。”
聂雪刃掀起眼皮。
李征南要说的是当年给薄霜戈递情书的事,他在情书的末尾邀请薄霜戈周日去科技馆,无论多晚他都会等,希望她能来赴约。如果她没来,那他也知道了她的答案,以后不会再做越界的事情。
他真的一直等到了科技馆关门,没见着薄霜戈,远远只看见一个陌生男生朝他走来。
李征南常年在校队训练,身形和个头比同龄男生都要优越,但是对方竟比自己还要高。他应该刚刚才运动完,背包里装着柄网球拍,手臂和小腿裸露在外,肌肉线条紧致流畅。
“请问你是李征南同学吗?”
他将背包放在他身边的长椅上,太阳已经逐渐西沉,深橘的光束将他的黑发染成栗色。他问询的态度非常礼貌,笑时露出一颗虎牙。
男生是标准的好学生形象,李征南毫不设防地点头:“你是?”
“我叫薄赫鸣,是她哥哥。”
李征南便明白了对方出现在这的原因,耳根一热,我我我地结巴起来,最后害羞地说自己喜欢薄霜戈同学。
然后对方的神色骤然变化了,冰冷的讥诮放在这张少年气的面孔上显得十分割裂。他用挑拣货物一样的眼神扫量了他几分,开口就让人浑身发冷。
“哈?你啊。李征南——我想想啊。你家境平庸,父亲是水泥工,母亲在超市当销售员,家庭年收入不到8万块,一家三口挤在70平的小房子里,还是租的。你学习一般,靠体育特长加分才上了高中,以你的文化分估计也上不了什么好大学,我实在想不到这种失败的人生未来还有什么别的出路。你说你喜欢我妹妹,想让她给你一个机会……”薄赫鸣站在他面前,眼神居高临下,嘴角的弧度甚至都没改变,只是笑容不带半点温度,“你贱不贱?”
十六七岁正是一个男孩自尊心最强的年龄段,他直白的侮辱劈头盖脸浇下来,气得李征南当即就做出了推搡的姿势。只是薄赫鸣反应极快,也更狠,他一脚踹在他膝上,大手钳着他脖颈把已经痛得跪在地上的人拖到长椅边按住。长椅上粗糙起翘的漆皮扎在李征南脸上,但他已经发不出呼痛的声音了。
“我不喜欢你们这些臭苍蝇在我妹妹面前乱飞,再有下次,我不保证还能像今天这样手下留情。”
李征南眼球涨红,视线几乎模糊不清,他这一时刻无比相信对方是真的会弄死他。喉间发出赫赫的痛嘶,他拼命去拍打脖子上掐的那只手,告诉他自己知道了知道了,对方这才满意。他瘫软在地上,透过身前建筑的玻璃反光看见身后人的神情。阴冷、狰狞、偏执,和他那张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脸产生了巨大的反差。
从此他在学校看见薄霜戈都绕着走。
甚至几年过去再看到她,仍然控制不住逃避的身体反应。
李征南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说:“咱们今天算是有缘,我偷偷劝你一句。她哥这个人……挺那啥的,如果他还不知道你们俩谈恋爱的事,你还是事先提防着点吧。”
这两年,他内心一直为这事儿耿耿于怀,其实是有些迁怒薄霜戈的。只是刚刚再次见到她,看到她对自己笑,又释怀了。这是他少年时动过心的女孩子,曾经他看她是千好万好,也希望她以后能幸福。
“我也问过薄霜戈的初中同学,她们说她确实有个哥哥,而且据她自己说她哥就是个脾气很臭的无赖,不体贴不温柔还特别霸道。”李征南说着说着忽然觉得有点冷,“总之,你要小心。”
聂雪刃没有如他以为的会露出什么惊讶或愤怒的神情,他耐心听完了他的讲述,轻飘飘说了声:“是么。”
李征南一瞬间以为是自己中午吃得太多,晕碳眼花了,否则怎么会在他说了这般恐怖遭遇之后,却看到这个即将也会同样成为受害者的男人,缓缓扬起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