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宫中甄太妃突然身体抱恙,皇帝传旨,允甄家上京探视。
甄家是正月初三到的京城,甄家太太还带了甄三姑娘过来贾府请安,甄家人见了他家宝玉,一脸震惊,一问才知,甄家竟然也有位宝玉,相貌品性如出一辙。
当时的玩笑还在耳边,这才几日,竟然说抄家就抄家了。
想当年,甄家曾接驾四次,独一份的荣耀。
兔死狐悲,贾母叹了又叹,问道,“可知是什么原因?”
管事婆子摇头,“直接就抓了,并不知何事。”
旁边王夫人脸色煞白,急切问道,“他、他家女眷呢?”
管事婆子答,“也被关了。”
王夫人一听,双眼一直,顿时晕死过去。她前几日才收了些甄家送来的钱财,说是他们不常在京里住,多有不便,托她代为保管。
甄家与贾家是世交,她当时并未多想便留了下来。更兼年底各处打点,各处消耗,府里早没了能随意支使的银子。凤姐儿如今不能理事,府里大大小小过钱的事全从她手上走,让她去哪儿凭空搬出这么多银钱?昨个儿给南安王府的礼,就是从甄家这里边出的。现在突然告诉她甄家犯了事,要她如何!
若是……若是甄家就此被抄,若是没人供出这份银钱……
王夫人心里突然明了,咳了口痰出来,人就醒了。
一睁眼,床边宝玉、探春等人全哭红了眼,老太太在一旁也是一脸着急,王夫人勉强撑起身子。
贾母道,“宝玉,还不仔细扶着太太。”
宝玉忙去扶王夫人。
王夫人伸手抚了抚宝玉的发顶,一脸欣慰,又对老太太说,“媳妇年轻不拿事儿,加之最近有些操劳,一听甄家出了那样的事,心里难受,不自在,就……”说着叹了口气,“倒让老太太为媳妇操心了。”
“唉,这说的什么话呢。”贾母道,“你没事就好,且好生养着吧,凤丫头已经倒下了,你可不能再有事。”
“甄家是甄家,咱们家是咱们家,以后,谁也不许提甄家的事,没的让人晦气。”贾母道。
就此,贾家再无人敢提甄家一个字儿,只有王夫人心里暗暗琢磨着,提心吊胆了两三个月。事后,她自己琢磨着,甄家当时着急忙慌的把银子送她这存着,必是已经得了风声,知道要不好,才偷偷送了一部分银子出来,若是事后家里有人躲过一劫,也能来他们府上取回这笔银子,作为日后的花销。
如今甄家杀的杀,流放的流放,连宫里的太妃也在二月薨了,案子已经了解,风平浪静的,再无可担忧的。王夫人也就就此丢开,放心地使这笔银钱了。
再说薛家,二月间,薛妈生辰这日,贾府邢夫人和尤氏突然不请自来。
宫里没了位太妃,皇帝下旨,民间三个月内不得宴乐,薛妈这个生日便一切从简,只打算自家娘几个好好休息一日,吃吃饭、赏赏花也就罢了,不想,邢夫人和尤氏欢欢喜喜的来了,身后还跟着薛蝌。
薛蝌和薛宝琴去年冬天上京,二房的房子还没收拾出来,便一直住在他们家,准确的说是薛蝌住在他们家,薛宝琴住在荣府。这兄妹俩的母亲出自金陵史家,和贾母同宗,薛宝琴一来便得了贾母的青眼,一直住在那边。
薛妈对二房这兄妹两个本就没什么喜意,今见了薛蝌,又是和邢夫人、尤氏一路来的,脸上的笑意顿时便少了一半,这起子人凑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
尤氏笑道,“知道姨太太今儿的生辰,过来给姨太太喜上添喜了。”
薛妈笑着让了座,令小丫鬟们重新摆了桌子,上了茶果点心,问尤氏,“何来的喜事啊。”
尤氏看了眼旁边站着的薛蝌,笑着与薛妈说,“姨太太看着邢姑娘品性如何?”
邢岫烟端雅稳重,相貌人品也是好的,而且邢夫人就在旁坐着呢,她能怎么说,薛妈笑着看向邢夫人,“大太太调教出来的女儿,自然是好的。”
邢夫人满意的笑着,夸了宝钗,和薛妈互相谦让了两句。
尤氏笑道,“姨太太喜欢就好,我这有一桩极好的姻缘。”
薛妈手上一顿,眉头微动,尤氏这样说,她首先想到的是这起人要打她家蟠儿的主意,可转念一想,她儿子如今不在京里,又有薛蝌跟着尤氏和邢夫人一道来,显而易见,这姻缘是给薛蝌的。薛妈放了心,嘴角勾起一抹轻松温和的笑意。
就听尤氏继续讲道,“说来也是巧了,过年的时候府里摆家宴,那一日正好同时请了邢大舅和薛家二弟,邢大舅和薛二弟一见如故,十分投缘。大舅见二弟一表人才,事后便来找我,问我二弟是否有婚配。我一听便明白了大舅的意思,就去问二弟,二弟也是乐意的。这不今个儿就来叨扰姨太太了吗。”
说完又朝旁边站着的薛蝌使眼色,薛蝌立马上前一步,恭敬地对薛妈说,“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母亲远在金陵,又患痰症,京中之事但凭大娘定夺。”这婚事是他先跟邢大舅提的,那傻大舅家贫却爱赌,他薛家根基深厚,又是他主动提,傻大舅哪有不愿意的。
去年上京时,邢家、李家和他们兄妹是结伴走的,途中曾见过那邢姑娘一面,温文尔雅,才貌俱佳,可以为妻,只可惜她家道贫寒,不甚般配。
可入了京,这京里的形式……
宝琴虽得老太太喜爱,但他们母亲与老太太的关系到底还是远了些,而且宝琴日后总要嫁人的,他们二房与贾府的关系并不牢靠,更没法与大房相比。王夫人是薛文起亲姨母,王子腾是薛文起亲舅舅,大房自己的生意也做的如火如荼,更可气的是薛宝钗,一个早晚嫁出去的女儿却把家里的产业攥得死紧,以致于哪怕薛文起不在京里,他也丝毫插不上手,更不要说把大房的生意撬过来。
他若是想在京里站住脚,必须找一个可靠的靠山。
京里的权贵,他能接触到的最深的就是贾家,薛文起的姨爹贾政是荣府老二,荣府真正袭爵的却是老大贾赦。他若是能攀上贾赦——
贾赦只要一个庶出的女儿,贾家二小姐,只是这位二小姐比他大了太多,而且他一个商户很难攀上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即使能攀上,付出的代价也是难以估量的。索性退一步,求娶邢夫人的侄女。这位邢姑娘他又是见过的。
于是他使了银钱开路,让邢大舅主动跟他提,又许了贾赦、邢夫人银两,这婚事便成了,便有了今日尤氏、邢夫人来薛家这一茬。
薛妈笑着饮了口茶,她倒是头一次遇见女方和男方一起上杆子来提亲的。这薛蝌,肚子里不知藏了多少弯弯绕呢。
薛家二房和他们大房不和,但薛蝌和邢家姑娘倒还算般配。女儿不是她的,儿子不是她的。人家双方你情我愿的,她还能棒打鸳鸯不成。
薛妈放下茶碗,嘱咐道,“只是你父亲前年才没了,婚事可以定,但至少要等你守满三年孝期才能办。”
薛蝌满口应承,蝌岫二人的婚事至此便定了。
商议之后,过了两日,乃是黄道吉日,薛妈拿了薛蝌的生辰帖子去贾府求见贾母,请贾母做保山。她不在意薛蝌,但总不好太过委屈邢岫烟,那孩子她是见过几面的,举止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十分招人心疼,和宝钗、香菱处的也十分好。不看薛蝌,只看邢岫烟,婚姻大事,能给的体面,她还是愿意给的。何况,这体面既是给邢岫烟的,也是给邢夫人和贾赦的。
贾母听了十分欢喜,笑道,“我就爱管这样的闲事,就是不知道姨太太要给多少谢媒钱呢。”
又打趣薛姨妈,“当初看到你家宝琴,喜欢的不得了,还想着要说给宝玉的,谁知道竟然已经有了亲事,上京是来发嫁的。如今到好,没能从姨太太手里抢个人,倒让姨太太从我这里抢走一个。赶明儿,姨太太可得大摆筵席,请大家吃酒啊,不然,我是不依的。”
薛妈笑道,“管他是十万两、二十万两的,就是抬过来,老太太也不稀罕——”
薛妈一语未完,忽听门外小厮传报,宫里太妃薨了,传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尤氏等入朝随祭。
贾府一番忙乱,薛妈提前告辞,回了家。
因在贾府听了甄太妃忽然薨了,想到甄家年初的时候才被抄了家,如今太妃也没了,不禁感叹人世无常,荣华富贵不过过眼云烟。又思及已去的薛爹,泪如雨下,薛爹在的时候宝钗年幼,薛蟠不成器,如今女儿长大了,能管家了,比大部分家族的儿子都强,儿子也发奋持家了,兄妹两个把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可薛爹却再也看不到这些了。
又想起离家的薛文起,眼泪更是止不住。
“妈,这是怎么了?!”宝钗一脸兴奋的从外边回来,一进屋,就见薛妈在哭,顿时急红了眼。
薛妈连说没事,“就是想你哥哥了。”
宝钗松了口气,笑着坐下给薛妈擦眼泪,“要不然人怎么说母子连心呢,妈在家里想哥哥,哥哥就派人送了信回来。”
一听薛文起送了信回来,薛妈立马止了眼泪,笑问,“快念给我听听,都说了什么,生意可顺利?人可还好。”
“去年柔然攻打大晋,虽打的是东边,但谁知道会不会波及西边呢。有几日,我急得一整夜一整夜睡不着觉,一闭眼就梦见你哥哥被柔然人抓走了。怕你跟着担心,又不敢与你说……”薛妈说着说着又开始掉眼泪。
宝钗抱着薛妈安慰道,“哥哥没事,一切顺利。冬季大雪封路,西州与京城人、信、货都是不通的,这不,才开春,哥哥就八百里加急送了信回来。说是二月中旬就会往回赶,中途要帮朋友送个信儿,会绕点儿路,大概三月末就能回来。”
薛妈皱皱眉,“我也想着他是快回来了。可今年怎么二月中旬才往回赶,往年第一批回来的商队不是二月初就从那边出发了吗。”
“又要给朋友送信,出去这么久了,就不能直接回家吗,什么朋友重要到还得他亲自去送信,就不能直接回来,再派个管事过去吗。”薛妈念叨着,但脸上明显有了笑意,“我看啊,他就是出去跑一趟,心野了,把咱们娘两个忘了,不想回来了。”
“等他回来,非得给他娶房媳妇,收收心不可。老大不小了,别人像他这个年纪,儿女都成群了,他倒好,偏要找个天仙,还要挑个顶顶漂亮的。也不想想,这天仙哪就是那么容易遇上的?可怜我啊,这么大岁数了,孙子孙女一个没见着。等他娶上媳妇了,这小孙子小孙女,我都不知道抱不抱得动了。”
远在西州的薛文起突然一个接一个的打起了喷嚏,施兰亭担心道,“是不是昨晚着凉了?”
薛文起斜他一眼,“心疼啊,那下次咱俩换换。”
施兰亭语噎。
薛文起轻哼一声,人面兽心,假惺惺,既然担心,少折腾他一点儿,不比什么都强。
施兰亭走过去,从后环住薛文起,小声道,“这不是你要走了吗。”
薛文起抿了抿唇,是啊,要走了,他也舍不得,不然也不会推迟了半个多月才出发。但不能再等了,他急着回家看薛妈和宝钗,京城的生意也等着这边的货,而且,接下来,施兰亭要开始忙了,他回了京城也要帮施兰亭筹备粮草。
攻打柔然,甚至拿下大晋,仅靠西州这边的粮草是远远不够的。而且往东攻打柔然,若是从西州运粮草,距离上就太远了,费时费力,不如他从京城那边筹调。
“真放心把不惑交给我?”薛文起抓了抓施兰亭圈在他腰上的手,问道。
施兰亭蹭蹭薛文起的脸颊,“对你,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攻打柔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结束的,他长期不在西州,与其把施不惑一个人扔在西州,不如让薛文起带在身边,带回京城,保护施不惑的影卫也能同时保护薛文起。而且,还能让不惑和薛文起培养父子感情。若是把不惑留在西州,下次再见薛文起都成小大人了,很难再培养出深刻的感情。
“他是我儿子,也是你儿子。”施兰亭道,“但,文起,不要为了任何人把你自己放到危险的境地,我会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