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文起瞅着信上的“妻”字,倔强地不想看施兰亭的信。好像看了,就真的屈服在施兰亭不要脸的淫威下了。
他把书信朝桌上一放,对着信,下巴微扬,轻哼了声,骄傲的公鸡一样,转身去了窗下的躺椅上。
他要午睡了。施兰亭又不愿意做他媳妇,回什么信,惯的他!
可一闭眼睛,眼前全是施兰亭那张俊美无俦,不,应该是人模狗样、表里不一的脸。
薛文起猛地睁开眼睛,烦躁地把这归根到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上。
他这屋的窗户用的海月贝壳代替糊窗户的纱罗,光线十分好,但没有窗帘。
眼看着入夏了,没有窗帘,岂不是要热死个人。
刚要把采苹叫来,让她裁一套厚重、不透光的窗帘,一抬头便对上站在书桌旁盯着书信的三七。
钱来去了西州,三七现在是完全取代了钱来的位置。虽然以前是影卫,但意外的,端茶倒水的活儿学的也很快,很快就适应了小厮的新角色。
伶俐、聪明,但不会特意钻营,故意讨人喜欢,说话、举止进退有度,不愧是原永宁侯府出来的人。这若是他家的家生子,肯定是要照着大管家的标准培养。一个都难得,在施兰亭手底下却只排到二十一。暴殄天物!
听说施家是绵延了几百年的世家大族,这底蕴,确实让人羡慕嫉妒恨。
看着三七,薛文起现在是比柠檬都酸。
见薛文起醒了,三七紧忙拿起桌上的信,笑道,“大爷,您闭眼躺着,再歇一会儿,下午还有管事的们来回话。少主的信,我念你给您听。”
薛文起一顿,施兰亭的信那是能念出来听的吗。
不说时不时就要蹦出几句的“造反”“大业”,就是那些连篇的废话,也是肉麻到没脸念出声的好不好。
不是直白的“我爱你”“我喜欢你”,而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1]“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2]“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从之梁父艰”[3]。
这玩意儿一念出来,古人的委婉全然不见,简直比现代人的直白还热烈,还让人面红耳赤!关键是施兰亭不仅引用古人的,他还自己写!
他认字儿、学古文是为了看懂这些,跟人**的吗!
施兰亭到底是怎么做到毫无心理负担的把这些东西往信纸上写的。
在身边的时候,能摸得着碰得到的时候,克制内敛,谦谦君子,如今远在天边,见不着面的时候就放飞自我,使劲儿撩拨。就不怕把他撩拨的房子起火,跑出去找别人?
不要脸的麻烦东西。
薛文起一把夺过三七手里的信,气哼哼地进书房了。
略过酸掉牙、没眼看的情诗,薛文起直奔造反大业。
施兰亭在西州建了一个玻璃厂,那边的环境和他说的玻璃起源地十分相似,准备按着他以前说的法子,尝试从石英砂烧玻璃。
又听说薛文起派人去德州,大量收购玻璃制品,于是把宣州一处陶窑给他。
陶窑说送就送,想不到施兰亭资产还挺多,薛文起嘴角一勾,往后翻了翻信纸,果然找出几张地契、手续。
这处陶窑是专门供施兰亭做西洋生意的。不仅烧制大晋常见的碗盘茶杯,还针对西洋人的日常喜好,烧制陶瓷版的各种西洋酒杯、酒瓶,比如喝葡萄酒时,冰镇高脚玻璃杯的蒙泰钵。西洋舶来的蒙泰钵有铜的有银的,施兰亭这处陶窑便烧制陶瓷的,反向卖给西洋人。
这刁钻又灵活的思维,想要不赚钱都难。薛文起乐呵呵地看着手里的书信。施兰亭这礼物简直往他心尖上送,不愧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西洋人带着香料、玻璃制品来大晋,用香料、玻璃制品换大晋的陶瓷、丝绸、茶叶。
他收购西洋人的玻璃制品,若是直接用自家产的陶瓷以物换物,不仅省去了用银子交易被人赚去的差价,成本也将大大降低。
薛文起高兴了,勉强去看了看前面酸掉牙的情诗。
嗯,意境不错,相思之意比泰山重,比马里亚纳海沟深。
记下信里的主要内容,薛文起满意的拿起桌边的火折子,打算把信烧了。
火苗都起了,忽又把信压书桌上,把火苗扑灭了。
苍管事的、钱来的,甚至影十一的信,他都能留下来,唯独施兰亭的,看过就要烧,只字片语都不能留……
薛文起心口酸疼,神色暗了暗,深吸一口气,喊了三七进来研墨铺纸。
有用的不能留,废话还是可以留一留的。
这诗写的多好,烧了浪费。
他都给施兰亭攒着,等施兰亭大业成,就编一本诗集,千百年后,哪怕施兰亭上不了明君TOP3的榜单,也绝对会被评为史上最会写诗、最有文采、用情最深的皇帝。
今天施兰亭写诗来肉麻霍霍他,明天就扒了施兰亭底裤,让他成为后世眼里最肉麻的皇帝!
“罪证”他都留着!
三七见薛文起在誊抄施兰亭写给他的诗,一脸欣慰,连连点头,什么锅配什么盖,他家少夫人果然很吃少主这一套。这黏糊劲儿,没眼看、酸掉牙。
“公子这手字儿,和我们家少主竟然有七八分像。不仔细瞧,还真看不出来。”三七笑道。
能不像吗,真手把手教的。全当三七是在夸他了。
薛文起哼哼一声,施兰亭那手字比他人都漂亮,他这才哪到哪啊,只学了个形似。
三日后,白管事在金陵采购的茶马生意货物运到京城。
薛文起又组了一支商队,带着信和货物西去西州。他自己带着三七、钱旺,跟着修整后再次南下金陵的船队去宣州陶窑。
船队装了陶瓷南下,薛文起和三七、钱旺留在陶窑。
他此次还带了在京城收购的或旧或破的玻璃制品来宣州。
让白管事去德州收购玻璃制品之后,京城的当铺恒舒典就开始收购破碎的、坏掉的,或者是旧了不要的玻璃制品。他这次一起带来宣州,是想就着陶窑,另开一个烧玻璃的窑。
宣州这边是陶瓷产地,有烧陶烧窑的基础,又有心灵手巧的手艺人,薛文起自己知道烧玻璃的过程和方法,烧二手玻璃并不难。
一个月后,第一批二手玻璃烧制的试管、烧杯、培养皿,甚至连分液漏斗也做出来两个。
几日后,带来的废旧玻璃用完,薛文起紧忙带着这批玻璃仪器北上,派人送至西州。
接连派了两支商队去西州,又有白管事一行人南下去德州,还有南下运陶瓷的船队,薛文起手里很难再抽出人去西州送仪器。
送仪器的人是三七找来的,应该是施兰亭留在这边的人。这些人熟悉京城往西州的路,距离到京城还有三日的航程,便在一处港口下岸,抄近路回西州。
打发走往西州送仪器的一行人,薛文起回船舱继续编他的教材。
仪器一搬走,心里便觉得空落落的。原本宽敞明亮的船舱,也变得孤枕难眠。不禁想起去年,从德州和金陵北上,他始终和施兰亭一个船舱,一处吃,一处睡。
那时他字写的还不太顺,很多字都缺胳膊短腿,他写初稿,施兰亭便帮他重新誊一遍,还能一边教他认字练字。现在,虽不能说物是人非,但却相隔千里,写封信,一来一回都要两个月,只能借着头顶这片共享的夜空,看星星盼月亮,以解相思。
三日后清晨,天刚蒙蒙亮,薛文起一行人靠岸,抵达京都港口。
早有守在这里的小厮,远远瞧见薛文起,忙迎了上来,“哎呦喂,我的大爷啊,您可算回来了。太太和小姐,天天念着您呢。再不回来,都要坐船追宣州去了。”
从长安都到宣州,单程就要十日左右,他这一来一去,又在宣州烧了一个月玻璃,这一趟离家已经有两个月了。
薛文起笑道,“这不就紧赶慢赶的回来了吗。船上有给妈和封姨妈、还有妹妹们带的土仪特产,你让人小心地搬下来。”
薛文起又问,“家里可好?”
小厮笑着答,“一切都好。就是糖水铺子那边,七月间,有一起地痞无赖闹事,想吃白食,正赶上羽林军的大人们路过,直接将人抓进监牢里了。一审,竟是隔了一条街的茶楼支使的。说是怪咱们铺子的生意太好,抢了他家生意。”
事情既然已经解决了,薛文起只是默默点点头,红眼病的人哪里都有,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特别是他家的糖水铺子,夏季的糖水饮子都是加了冰的,生意不要太火爆。
“那茶楼的东家仗着有靠山,平时没少干这些缺德事,那日,荣府的二少奶奶来咱们府上和太太、小姐说话。偶然提起这家,便说自己有法子解决这事,果然,没几日,那茶楼东家的夫人便带了东西来咱们家给夫人小姐赔礼认错了。”小厮说。
王熙凤对薛妈和宝钗这般热情让薛文起有些意外,不禁向小厮确认道,“是王家的表姐?”
小厮笑道,“可不吗。这位表小姐可了不起,这手腕、行事,就是一般的男人也比不了。真是便宜贾家了。”
小厮忽然拍了下自己额头,急道,“瞧我这记性,看着大爷光顾着高兴了。咱们得快点儿。夫人吩咐了,大爷若是今个儿能回来,说什么也得去贾府一趟,那边东府的大少奶奶前个儿没了,今个儿是开丧送讣文的日子。若是赶不上也就算了,若是来得及,不看别的,就看二太太和二少奶奶的面儿也得去露个脸儿。”
薛文起一怔,东府的大奶奶是尤氏,大少奶奶就是秦可卿。他出去一趟,剧情竟然就发展到这了。
[1]苏武,留别妻。
[2]范成大,车遥遥篇。原文: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3]张衡,四愁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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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烧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