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碧云馆,黛玉在软榻上坐下后便一言不发,任由月光透过窗台撒在她身上,也丝毫没有要起身换衣服的打算。林瑢玉屏退屋里伺候的人,亲自斟了杯热热的果茶递给她,安抚似的说道:“姐姐今日受委屈了,也是怪我。”到底是他年纪小好欺负,否则绝不是今日这样的局面。
一想到这儿,林瑢玉握紧了拳头,压抑渐渐浮上来的怒气。
林黛玉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接过茶杯,冰凉的手指触及这一丝暖意,似乎心也跟着暖了起来。她抿了一口茶,是玫瑰花和红枣的味道,她皱了皱眉,很是随意地说道:“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如今我们在外祖母家做客,原就应该多忍耐着些。”
毕竟,客随主便嘛,贾府的人是什么德行,她住了这么久还会不晓得嘛。更别提今天说这话的史湘云,本就比她更受宠爱些,毕竟是从小长在老太太跟前的,跟她这半路来的当然不同。她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区别对待,也只是暗暗放在心里,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做客?”瑢玉冷笑一声,勾起的嘴角略显嘲讽,“他们又何曾真把我们当做客人了,刚刚那戏子的事,分明是有人故意安排,要给姐姐难堪。还有那香菱,果然是薛家大傻子,那般作践人,竟也没人出声管一管,显然平日里都习惯了这种做派。”
他会开口说送林黛玉回院子,也是不想在那里待着,跟薛蟠同桌吃席,莫名有种自降身份与傻子为伍的感觉。
林黛玉又何尝不知弟弟介意的点,轻叹一声。这贾家,真的是烂透了,“这就是女子的命,虽爹娘早逝,可生在富贵人家,又有你撑着,已是万幸。像香菱,像刚刚那小戏子,才是真真可怜至极。”命运无法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无力感,是很让人绝望的。
从前她在贾府住着的时日,常常就有这种感觉。
“正因如此,我们才要早些搬出去住,”说到这儿,林瑢玉神色坚定,跟林黛玉说起自己的打算,“上一次我回书院前找了弘晓阿哥,托他帮忙看宅子。今儿忠顺亲王府的人来传信儿,说是有一处明日可以去看看,姐姐且放心,很快我们就能住进自家宅子了。”
他反正是受够了这府里的众人,更希望回到属于自己的家去。林黛玉显然也是这么想的,重重点头,“行,你自己安排!”她相信林瑢玉会妥善安排好一切,心安得很。
只是很快,鸳鸯就来催了,碧萱进屋禀报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打扰了主子谈话。林黛玉看了看弟弟,示意他出去应付,自己招手喊来碧萱帮忙给自己换衣服。林瑢玉知道鸳鸯是老太太的心腹,她亲自来了,也不好晾着她,便出门去。
“劳烦鸳鸯姐姐亲自走一趟,姐姐还在换衣裳,很快就能走了,且稍等等。”林瑢玉笑着说道,一边带着人往偏厅去,一边让人给她看座端茶,“这会儿天色也不早了,不知道大家是否还在吃席呢?”按说不应该,刚刚自己走的时候其实都吃得差不多了。
果然,鸳鸯摇摇头说道,“已经吃完了,就是老太太担心林姑娘和您都没吃饱,便让我给送了些点心过来。而且,戏台子还在开唱,宝玉与湘云姑娘他们还在行酒令呢,老太太就想叫林姑娘和您过去热闹热闹,一起过中秋节。”
虽然但是,鸳鸯其实也不想跑这一趟,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林家尚在孝期,刚刚席上林黛玉就坚持茹素,应该是没吃多少东西。这会儿还要让她去看戏听曲儿,喝酒吟诗,总觉得有些不妥当。
林瑢玉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知道贾府众人的德行,也不计较。自己日后可是要入仕的人,绝不能在这种地方落下把柄,又不想让老太太不高兴。自己无所谓,毕竟很快又要去书院读书了,可林黛玉还在贾府住着呢,总不能叫她被记上。
正犹豫着呢,银芽过来禀报了,“刚刚许是回来的时候吹了风,姑娘说有些头疼,不若少爷让人去请刘大夫吧。”这一次上京,刘大夫一路跟着,前些日子抵达京城后就去他师弟的药铺帮忙,这会儿估计应该还在那儿。
鸳鸯分不清是真还是假,但是见林瑢玉一副着急着准备起身去让人请大夫的样子,又忍不住相信并且跟着他们一起着急起来,“府里也要大夫,要不先叫他来瞧瞧?”
一想到那个为林黛玉制作人参荣养丸的庸医,林瑢玉脸都黑了,鸳鸯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儿,刚想说什么,却被打断。林瑢玉直接就给鸳鸯下命令,“鸳鸯姐姐,眼下姐姐怕是也不能去赴宴,要不您先去悄悄回了老太太,让她老人家别担心,刘大夫医术还是不错的,等会儿我就让人去请他。”
至于为什么悄悄回了老太太,想必不用多说,这鸳鸯也应该明白的。林瑢玉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可名状的情绪,显然,眼前站着的姑娘是贾府难得的聪明人。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鸳鸯自顾自接话茬,“也好,那您让人好生照顾着林姑娘,若是有什么其他情况,便让人去禀了老太太,她也能帮着想想办法。”说不定会愿意拿了贾府的名帖去请太医,毕竟她最近常听老太太问起这林少爷在外的交际,似乎是结识了挺多不得了的人物。
她是老太太的心腹,自然也知道贾府的真实情况,若是能借着林瑢玉的关系跟王府的人也搭上关系,肯定对宫里的娘娘是有好处的。
林瑢玉送走了鸳鸯,进屋时就看到林黛玉还在原来的位置上,根本没有动弹,看来是打定主意了不想去,那银芽说的应该也是唬人的。他笑着摇了摇头,“姐姐既然不想去凑热闹,那这中秋节便只我们姐弟俩自己过吧。”
说起来这还是林如海去世后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中秋,过往中秋估计很快就要到过年。林瑢玉稍微算了一下,过完年,元春就该回来省亲了,到时候他可以想想办法跟老太太提一提,跟林黛玉一起搬出去住。
虽然这房子还没有具体落定,但林瑢玉已经开始计算日子了。
姐弟俩就在房间里,刚刚鸳鸯送来的糕点摆好,挽芙就着简陋的条件给熬了一锅甜汤,加了些燕窝,也不算寒酸。他们就着窗户往外看,月光撒在院子里,微微虫鸣,丝丝凉风来袭,只他们两人对坐,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另一边的贾元春正在喝药,一口闷了之后,忍不住抱怨,“这药是越来越苦了,也不知道要喝到什么时候。”她总觉得娘亲给找的这个药方并没有什么效果,可宫里的太医信不过,这种无力感让她很是躁郁,尤其是一个接一个的有孕的消息传开。
如今她这个贤德妃都快成宫里的笑话了,晋封的人陆陆续续传出好消息,只有她还一动不动。可自己承宠的日子并不少,莫不是真因为前些年的药汁子坏了身体?!
一想到这儿,元春就有些恐慌,握住了抱琴的手,“你上回不是说娘亲请了旨,怎的这么些天了还不进宫来看看我呢~”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时常会进宫求见的王夫人了,不仅仅是传递消息,还有就是求医问药,为生育想尽办法。
抱琴被掐得生疼,却还是极力忍住了,她知道这件事已经成了自家姑娘的心病,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娘娘且宽心,夫人说要来,肯定会来的,这会儿说不定就在路上了呢。”中秋刚过,这入宫请安的命妇不多,肯定能排上。
她这么说着,心里也没什么底。毕竟宫里的形势万变,此时大家的关注度都在有孕的几个宫嫔身上,她们从之前的眼中钉变成如今大家暗暗嘲笑的对象,或许也有些好处。针对的人少了,想做什么也容易许多。
不过王夫人没让她失望,午后,宫人来报,王夫人进宫,正从太后那儿往凤藻宫来。抱琴赶忙给自家主子传了好消息,然后在宫门口等候着。
凤藻宫内,元春坐在上首,见了王夫人时,忍不住红了眼眶。屏退左右后,低声跟母亲诉苦,“母亲可知,宫里接连有人传出好消息,只我的肚子静悄悄的,初一十五在皇后那儿请安时,女儿受尽了白眼和嘲讽。陈嫔的肚子已经显怀,可我这药喝了这么久,还是没什么消息。”
她刚想说母亲为她找的方子效果不佳,却见王夫人拿出了个小匣子递给她,“娘娘,我自然知道宫中母凭子贵,若没有子嗣,一切都是虚的。上回不是说了,我会想办法的,这是从庙里求来的药,葵水前后各用五日,连服三个月,定能如愿。”
这可是她花了大价钱才求得的药,听说那和尚可厉害了,周围好几个吃了药都如愿怀了孩子。她不敢自己亲自去,怕被有心人看到,周瑞家的托人去找妇人买了药,问了吃法,还在城里找了大夫验过药,没问题才敢带进宫来。
毕竟女儿的事儿也关系到整个贾府的兴衰,她不敢大意。
元春拿着匣子,指尖微微发颤,有些不敢置信,却又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只得再问问母亲:“您确定可靠吗?”她心中一闪而过的决然,没有等王夫人表态,心中已经做了决定。她会吃的,破罐子破摔,再没有比如今更糟糕的情况了。
王夫人却很淡定,毕竟做了万全的准备,所以侃侃而谈将周瑞家的打听到的事儿都跟她说一遍,好让元春放心。母女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家常,很快王夫人就发现元春的精神不济,心疼极了,也不想打扰女儿歇息,便告退出宫去。
横跨大半个宫城才到了门口,她回头看了看这巍峨的宫墙,心中默默念着:菩萨保佑,希望元春早日有孕,贾家富贵永葆。
而另一边的贾琏出发江南,船刚刚在扬州码头靠岸,甚至顾不上旅途劳顿,他直奔柳月如住着的小院,一刻都不想停。
贾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跟被灌了**汤一样,鬼迷心窍地就是想来江南见她。若是日后这采买的活儿没了,他不再有借口到江南来……
他在心里盘算着,这一次该怎么将人给接到京城去安顿下来。而兴儿已经在门口敲着,开门的正是柳月如,见他一行风尘仆仆,不由大吃一惊,“二爷怎么这个时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