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经书课已是午时,中间休息半个时辰。
这时候,膳堂杂役送来各色点心和茶水。
学生们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读书又十分辛苦,腹中早已饥饿。
尤其是男子,饭量大,若碰上夫子拖堂,更是饥肠雷鸣。
看到送来了点心,赵向峰第一个起身,抢在前头装了满满三大盘回来。
他笑容满面,一脸得意,仿佛拿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赵向峰把三盘点心摆在书桌上。殷君诺以为里面有他的,伸手想要端走一盘,却被赵向峰一把摁住。
“要吃自己拿去。”赵向峰一只手摁在盘子上,不客气道。
“你一个人吃得了这么多吗?”殷君诺满脸震惊。
直到赵向峰眼神落在黛玉身上,殷君诺瞬间明白过来,这点心他是要给谁的。
处了十几年的兄弟,殷君诺今天才知道,赵向峰居然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他气得牙根痒痒,直瞪着赵向峰。
赵向峰并不看他,他的注意力全在黛玉身上。
暗自给自己鼓了半天劲,赵向峰终于说出了三个字,“林姑娘。”
黛玉听见后面有人叫她,转过身来。
赵向峰看见她的脸,心里更紧张了。他脸涨得通红,不过由于肤色偏暗,看不太出来。
黛玉问道:“赵公子,你有什么事吗?”
赵向峰双腿发抖,手心冒汗,口齿不清地说道:“你吃点心吗?”
黛玉敏感而多情,她看透了眼前少年的心思。
对于这种笨拙的讨好,她心下微动,却又十分清楚自己不应该给他希望。
与其长痛,不如短痛,定要断绝了他的念头才好。
因此黛玉语气冰冷,眼神坚定道:“不用。请赵公子以后别再为我费心了。”
赵向峰平日心挺大的,别人说的话不怎么往深处想。
但是黛玉今天说的这句话,他却听懂了。
知道自己没机会了,赵向峰眼中失去了亮光。
他双眼无神,瘫坐在椅子上,抓起一大把点心全往嘴里塞,似乎这样才能填补他内心的空缺。
殷君诺见他这样,顾不得自己还在生他的气,急忙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吃。
“赵向峰,你别这样。”殷君诺劝道。
赵向峰甩开他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到打击,身上力气也没了,怎么也甩不开。
他怒道:“松开。”
殷君诺用尽全身力气牢牢抓紧他的手,见他这副窝囊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他忍不住骂道:“赵向峰,平日你尽耍威风,遇到事情,你就是个懦夫。”
没想到赵向峰听了这话,还是没有反应。
平时赵向峰最恨别人说他懦夫,上一个敢这么说的,被他打得全身是伤,一个月下不了床。
现在激将法都不管用,殷君诺是真没招了。
这时,殷怀瑜走了过来,皱着眉头说道:“赵向峰,你这副样子,让林姑娘如何自处?”
赵向峰听到这句话猛然回过神来。
此时,黛玉早已哭了,宝玉他们正在一旁安慰。
看见黛玉哭了,赵向峰想起杨太医说的话,顿时十分自责。
他声音沙哑,“林姑娘,求你别哭了。”
说完,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我刚才懵懵的,现在已经想开了。”
“天涯何处无芳草,总会有情投意合的人。”
“你不必自责,否则赵某真是无地自容了。”
嘴上这么说,赵向峰心里却在滴血。
他知道自己的性格,认准了就是一辈子。
赵向峰都这么说了,加上宝玉等人在旁边劝解,黛玉渐渐止了哭声。
他们这边的动静不小,刚刚发生了什么全班都知道了。
这时,远处一位女子突然失手打翻了砚台。
墨水全洒在了她的衣裙上,上面满是黑色的印迹。
“问歌,你没事吧?”殷清璃和李问歌同桌,见她打了砚台,关心道。
“没……没事。”李问歌结巴道:“我换了就好。”
说完她起身离开了学堂。
不一会儿,就有杂役过来把地上的墨渍清理干净了。
学堂里也慢慢恢复了刚下课时的气氛。
不久,下午上课时间到了。
这堂课是作诗,朱夫子手里拿着一本《王摩诘全集》进了学堂。
“今日,我们来读一读王右丞的诗。”朱咏文已经五十多岁,擅长写诗作文。
他作的诗被广泛传诵,在座的学生多少都曾读过他的诗。
对这样一位闻名天下的大才子,众人都敬佩不已。
朱咏文挑出了十几首王右丞的诗进行解析。
这些诗都堪称绝唱,用词和意境俱佳。
在朱夫子的讲解下,从写作背景到对后人的影响,众人对这些诗有了更深的认识。
品读完王右丞的这些诗后,朱咏文又让大家即兴写一首抒情诗,表达听课之后的感受。
等所有同学写完,朱咏文全看过了一遍之后,笑道:“写得都不错。”
“其中有两首写得十分出彩,要说哪首最佳,我念出来,大家一起评一评。”
说完,朱咏文把这两首诗分别念了出来,并说出了写诗人的名字
其中一首是黛玉写的,另一首是名为安耀宗的学生写的。
听到夫子念到黛玉的名字,宝玉喜出望外。
他虽然知道林妹妹文采好,诗也写得好。
但没想到在这群英荟萃之处,她还能做到数一数二,足以见林妹妹诗才之高。
宝玉转过身对着黛玉会心一笑,眼神里满是崇拜。
一旁的殷怀瑜听夫子念了黛玉写的诗,心中自愧不如。
他虽然写得不差,但今日却输给了这二人。
殷怀瑜没想到黛玉竟然有如此高的才情。
想起皇祖母夸赞贾府小姐写的诗时,自己当时不屑一顾的态度,不禁觉得可笑。
因为黛玉长相极美,班里的同学都认识她,而朱夫子念到的另一位同学就没那么有名了。
“哪个是安耀宗?”有人问。
“不知道啊,应该是今年入学的新生。”旁边的人答道。
这时,朱咏文让黛玉和安耀宗站起来分别说说自己写的诗。
黛玉在众人的目光中站起身来,说了自己对王右丞诗作的学习以及感悟,然后又如何写出了这首诗。
她讲完坐下后,独自坐在后排角落里的一位男子站了起来。
这么冷的天,安耀宗穿得却很单薄,被冻得脸色发青,嘴唇有些发紫。
他穿着灰扑扑的长褂子,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饰物。
在珠光宝气的学堂里显得格格不入,但他脸上却没有半点卑怯之态。
他五官硬朗,本身长得高,站得笔直,说话声音铿锵有力,浑身散发着一股独特的魅力。
讲完自己的诗,安耀宗坐了下去。
他选的座位太过隐蔽,不认真看很难注意到他,仿佛又隐身了一般。
对诗不对人,众人对两首诗哪首为上各执一词,谁也不让着谁,半天没个结论。
快下课了,朱咏文叹道:“虽说文无第一,这两首诗各有千秋,难以分出高下,但评诗总得有个结论才好。”
“林黛玉同学写的这首诗清新雅致,安耀宗同学写的这首诗磅礴大气。”
“从情怀上讲,安耀宗同学的这首诗对百姓疾苦的刻画入木三分,十分难得。”
“排在首位也无不可。”朱咏文说道。
朱夫子说完,众人目光都看向安耀宗。
只见他并没有夺冠的激动,一脸平静,脸色如常,仿佛这些都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