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十五日五鼓,自贾母等有爵者,俱各按品大妆。大观园内帐舞蟠龙,帘飞彩凤。众人皆在外等候。
站了许久只候到一个太监骑马过来,因问其消息。太监云:“早着呢!等用罢晚膳再领宴看灯请旨,只怕戌时才起身呢。”
于是众人自便去休息,只凤姐在园中照料。
忽听得外面跑马之声,十来个太监气喘吁吁跑来拍手。
众人会意,知道是来了,各按方向站立。贾赦领合族子弟在西街门外,贾母领合族女眷在大门外迎接。
众人均默默站立不置一声,只隐隐听得鼓乐之声,一队队仪仗行过,方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銮舆缓缓行来。
贾母等连忙跪下。
銮舆抬入大门,元春下舆后入室更衣,复又上舆进园。
园中香烟缭绕,花影缤纷,好一番太平景象,富贵风流。元春看得只叹息道太过奢华过费。
又一路入园,听旁人说起一应匾额均宝玉所提,心下熨贴。
按祖制众人行礼完毕后,贾妃出园到贾母正室,欲行家礼,贾母等俱跪止之。
元春见状只得垂泪上前,一手挽贾母,一手挽王夫人,三人满心皆有许多话,却说不出,只呜咽对泣。
其他人均在旁垂泪无言。半日后方止,又见了许多媳妇丫鬟。
王夫人因说道:“现有外亲薛王氏及宝钗,林家两姐妹在外候旨。外眷无职,不敢擅入。”
元春忙命请来相见。各自见礼后安排坐下。
宝钗黛玉均是王夫人贾母曾提过的宝玉婚配人选,元春难免多加关注,见两人各有风流,举止出众,更是心下欢喜。
且元春常年在宫中,虽后宫不得干政,也难免听到许多前朝消息。林如海愈发简在帝心,不日便要高升,心下对黛玉更是满意。见到黛玉旁边的琬玉,其言行举止更是不俗,比之宫里不遑多让。且以林家门第,日后琬玉定是要参加大选的,那前途也就未可知了,说不得哪天入了宫,也好互相守望。
因笑道:“老祖宗从前最疼姑母,如今姑母的女儿出落的这般出众,难怪老祖宗也一般的心疼。”
琬玉黛玉忙又起身见礼。
又有贾政至帘外问安,元春看到满园宝玉所提诗词,忙召宝玉进见,又是一番亲热不提。
尤氏凤姐等上来启道:“筵宴齐备,请贵妃游幸。”
元春起身,命宝玉导引,同诸人步行至园门前,登楼步阁,浏览徘徊,细细品鉴。
既而来到正殿,免礼归坐,大开筵宴,贾母等相陪,尤氏李纨凤姐等捧羹把盏。
元春命笔砚伺候,题园之总名曰“大观园”,又将众馆一一赐名。
写毕,向诸姐妹笑道:“我素乏捷才,不长于吟咏,异日少暇,必补撰大观园记。众姐妹今日亦可各题一匾一诗,随意发挥。宝玉之前所提之联虽佳,如今再各赋五言律一首,我也当面看看,以慰自幼教授之苦心。”
宝玉及众人只得答应了,下来去构思。
不一时,众姐妹均已完成,贾妃挨次看姐妹们诗作。称赏一番,又笑道:“终是林薛三位妹妹之作与众不同,非愚姊妹所及。”
彼时宝玉尚未做完,才做了“潇湘馆”与“蘅芙苑”两首。
宝钗瞥见,便趁众人不理论,替他修改,又讲了一番“绿蜡”的典故,喜的宝玉忙道要叫宝钗师傅,再不叫姐姐。
宝钗抿嘴一笑:“还不快做上去,谁是你姐姐?那上头穿黄袍的才是你姐姐呢。”又有黛玉见他构思太苦,走至案旁,吟成一律助他凑数。
贾妃看毕,喜之不尽。
名人将诗作抄录誊出后。众人又听了一回戏。
元春命将所备赏赐一一发放。
众人谢恩完毕,执事太监启道:“时已丑正三刻,请驾回銮。”元春不由的满眼又滚下泪来,拉了贾母王夫人的手不忍放,再三叮咛让保养身体,方上舆去了。
众人好容易将贾母劝住,各自离园归置不提。
荣宁二府连日用尽心力,真是人人力倦,各各神疲,将园中一应陈设动用之物收拾了两三天方完。
凤姐事多任重,本来生性要强,是不肯落人褒贬的,换做往日,必挣扎操持,绝不偷闲躲静。
但经之前琬玉提醒,倒也时刻记着惜福养身,虽依旧劳累,到底推脱了一些出去,便如此,依旧觉得身上怠怠的。好容易才忙完,累的歇了好一阵方缓过来。
热闹过后,整个府里都懒懒的,大家也懒得串门,只宝钗素喜和琬玉聊天,时常几人一起或画画或描红,也十分自在。
省亲后元春回到宫中,一应禀告后,宫里赏下许多东西来,元春便也理了一份让送出来给大家。
送到这日宝钗正与琬玉黛玉一同讨论花样。
半夏托着盘子进来,回话完毕,琬玉扫了一眼,不过都是些首饰绸缎,只琬玉比黛玉多了对玉如意。
琬玉见状问道:“娘娘赏下来的东西,各姐妹还有不一样的么。”
半夏回道:“相差不大,大姑娘这里多了对如意,二姑娘比其他姑娘们多了对手镯,宝姑娘那里听说和咱们二姑娘是一样的。”
琬玉听罢,笑着摇摇头,宝钗若有所思,轻叹道:“贵妃娘娘真是有心了。”
听她如此一叹,琬玉也知她有心事。
且按琬玉所记得,宝钗应是知晓王夫人心思的。
有心不管,但又舍不得宝钗人品,这些年相处下来自然也是有情谊在的。便放下画笔:“你素来也是个有主意的,娘娘的心意,自然不是她一个人的心意。”
未料到琬玉这般明白说出来,宝钗只道:“再有主意,也不过是旁人的主意,我也只能顺势而为罢了,又能如何。”
黛玉听了倒是笑道:“宝姐姐这安份随时的性子倒是极好,但薛姨妈向来疼你,这要要什么势,如何为,自然宝姐姐说了算。不像我和姐姐,母亲早逝,有些事还得自行筹谋。“
宝钗凑上去刮了刮黛玉的脸,逗笑道:“还自行筹谋,你这竟也不害臊。“
“我有什么好害臊的。有这会子功夫,还不知道被人怎么拿捏呢。姐姐早就和我讲过,终身大事上万万不可轻易托付的。”黛玉拿帕子捂了嘴,笑着回。
琬玉看他们玩闹,两人倒是亲切的样子,便道:“我虽长你不多,但也担你一声姐姐。我心里疼你和黛玉是一样的。宝玉虽是个知冷知热的性子,但论人品担当,学问上进,可是能与你举案齐眉的良配。”
宝钗听罢红了眼眶:“从来没有姐妹可以这般聊心事。姐姐这样推心置腹,我倒不好遮遮掩掩。我自小被父亲充男儿般教养长大,兄长又不成器,自然更喜上进之人。但薛家虽为皇商,也不过只能参加小选,前程如何未可知。母亲也不过希望我终身有靠罢了。”
琬玉倒不是很赞同:“小选固然是搏前程,但以你的人品才貌,哪怕不参加小选,又何必将眼光陷在这院墙内。满京城的男儿,就不信挑不出个好的。“
“何必要满京城,这眼前不就有个好的么。”黛玉拈了一个果子慢慢吃着,突然说道。
宝钗琬玉两人都看着她。
“若论上进,不是我自夸,这几辈里还属咱们哥哥拔尖。若宝姐姐成了嫂子,说不准,还能当个状元夫人呢。”
琬玉听了也是一笑,指了指黛玉:“没得这样打趣人的,倒显得我们不尊重。”转而又笑道:“不过说起来,若能叫一声嫂子,黛玉也是万分乐意的。”
宝钗听完满脸通红,直要挠黛玉痒痒,笑的黛玉果子都掉了。“我好容易跟你们认真说心事,倒惹得这样来笑我。我可不依。“
三人笑闹一阵,又各自捡起花样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