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打猎才过几天,学宫治事堂中要赴京参加会试的学生便都不再继续学宫的课业了,都要收拾起行囊为启程做准备。
钟令也再度回了定河村一趟,才走到村口就听到里面热闹非凡,走进村里一看才发现热闹是集中在钟三家门前。
她今日回来,一是从家中收拾些东西带走,二是与韫娘道声别,便向围观的一位族亲问道:“三叔家这是怎么了?”
“还能是怎么了,是好事上门来了。”说话之人随口应完,回头才发现是她,立刻笑道:“是十五郎啊,你还不知道?是你们学宫中的一个学生上门来提亲了,大家还当是你为韫娘探的一门好亲事呢!”
钟令听得满头雾水,哪个学生?见过韫娘的学生也就松风社那几个了,难道是岑师任他们?想来也不该,当日短短一聚,就是一见钟情,他们应该也会先同自己打听一声吧!
在她疑惑之际,三叔母就已满脸喜气地将她扯了进去,“十五郎也来了,哎呦亏了你这好孩子的引见,不然咱们哪里能寻得这样的好郎君。”
“钟兄。”
钟令循声过去,见到坐在院中一脸羞涩的丘禾。
她错愕良久,看向了韫娘那间紧紧闭着的房门,“韫娘她……”
三叔母笑得眉不见眼,“在屋里羞着呢。”
“你们同窗之间说说话,我已叫人去县城里叫你十三哥回家了,待会儿你同他们吃完了饭再回家啊!”三叔母嘱咐着,将她推搡着坐到丘禾身边。
她指着院中十几抬披红挂绿的箱子,“丘兄,你这是什么阵仗!”
丘禾面上还挂着羞意,“我来提亲的。”
她缓缓点着头,没忍住问道:“为何……为何要来此处求亲呢?”
总不至于当日在林子里见了一面就一见倾心了?
“就是那日,她在林子里救了我,我回去后……辗转之间,总会想到……想到钟娘子,便打听了一下,原来钟娘子的贤良孝顺已经远近闻名了,如今又在待嫁,如此佳人,若另嫁他人,我……我必要抱憾终身了,钟兄,你是钟娘子的族兄,往后……”
“丘兄稍等,容我思考片刻。”她皱眉往丘禾身上看了一下,又忍不住道:“可是……这……这种情形……你……你家中可会同意?”
他立刻站起来,拍着胸脯保证道:“钟兄放心,此事我还是做得了主的,往后我也绝不会亏待了钟娘子,我家中为我定下的那位娘子,也是品性良善能容人的,钟兄大可托人去打听,林州刺史贾汝珍的次女贾二娘子的贤名亦是远近咸闻,如今我在信阳,钟娘子便能做得了信阳的主,等到我业满回京,钟娘子也决不会受委屈。”
钟令终于听明白了,他是纳妾,不是要娶妻。
她忍着怒火笑道:“丘兄家世显赫,令尊贵为兵部尚书,方才,还害我诧异非常,以为丘兄能瞧得上我们这乡野之人,原来只是纳妾啊。”
丘禾只觉得她的语气有些渗人,心道难道他还以为自己是要来求正妻的?虽然他是倾心于钟娘子,但是他的正妻,当然不可能是个乡野村姑,况且与他做妾难道不比嫁给那些糟老头子要好?
他都打听清楚了,近些时日来求亲的要么是些穷酸书生,要么是些上了年纪的土财主,论家世相貌才学,那些人连给他提鞋都不配,即便只是给自己做妾,也远胜为那些人操持家务了。
钟令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耳边还不停响起钟三夫妇招呼丘家的仆从喝水的声音,余光又瞥见族长也被人搀扶着走了进来,正对着丘禾露出笑脸。
她想了想站起身来,“丘兄请自便,我去瞧瞧我家那妹子。”
丘禾看她双手一挥,赶紧向后躲了躲,“钟兄且去。”
钟令来到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韫娘,是我。”
刚说完房门就开了个口,她赶在钟三过来阻止之前窜了进去。
在进门前她预想过很多种情形,钟韫或是欢喜,或是忐忑,或是不愿,唯独没想过她会坐在屋中习字。
钟韫手里的笔都不曾放下,栓上门才对钟令笑道:“十五哥是听见了消息来的?”
钟令坐在床沿上,“不是,我后日便要动身去往中州了,回来收拾些东西,也与你好生道个别。”
她眼神里跳出几许神采,“那可太巧了。”
“巧从何来?”
钟韫转身从柜中翻出一封信递给她,“我在无量观拜的那位女冠,如今受蒋淑妃看重,今年五月被圣上封为青珲真人,现为上郡太清观的观主,命我上京侍奉她呢,也叫我尽快动身,或许我们能在京中相会。”
钟令没有接信,挑眉看着她,又指着门外,“所以,那丘禾,你也是不愿意的?”
见她不接,钟韫将信收回怀中,“若那位丘郎君是你这样的相貌品性,或许我也要一见钟情,要死要活都要与他做妾了,偏生那位丘郎君还不至如此,故此那浆糊也硬是不肯糊我的脑子,与权贵做妾,说得好听是锦衣玉食,可却一辈子都做不得自己的主了,十五哥,你放心,我又不傻。”
钟令失笑,“我知道你不傻,想必你这信,出观之前就揣在身上了吧!”
“是啊。”她娇俏一笑,“我本想着先带着信回家,瞧瞧来求亲的这些有没有我看得上的,没想到一个都没有,本还能再挑挑的,可是这丘郎君似乎是脑子摔坏了一样,许下金山银山糊了我爹娘的眼,我只得拿这信出来了。”
说着她又担忧起来,“只是这丘郎君如此家世,听说是家中有三品的大员,若是被拒绝,恐他恼羞成怒,要是因我牵连,家中、族里、或是你都要被他打击了。”
钟令没想到她担心这个,摆手道:“这却无妨,丘禾这人虽不是什么高洁的名士,倒也不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况且你手中还有青珲真人的亲笔手书,他会理解的。”
“当真?”
见钟令点头,她才放了心,“你先走吧,待会儿我怕我爹娘他们怪罪是你……”
“你也不必担心这个。”她眨眨眼睛,从桌上拿起一个开了角的碗就往地上一摔。
“丘兄这样的人你竟还不想嫁?”她高声惊呼。
钟韫也瞬间意会,努力吸吸鼻子,又揉红了眼睛,开门便提着裙子往院外跑,在此间看热闹的族人们赶紧将她拦了下来。
族长才与丘禾说了几句话就听见了那屋里传来钟令的惊呼声,下一刻又见到钟韫掩面奔出,于是对钟令训斥道:“你这浑虫又作弄了什么把戏?”
钟令语气无辜,“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转交了一封信给她,她看完便叫我将丘兄给请走,说不能嫁他了,我还着急呢!”
一听这话钟三夫妇及族长都是满脸的震惊,不嫁?怎么能不嫁?
三叔母马上去将掩面的钟韫拉住,“怎么了?怎么就不嫁了?”
丘禾也一把站起来,想走过去问她,被钟令挤眉弄眼地拉住,“人家母女俩说悄悄话呢,丘兄等着就是了。”
他拢拢袖子,“可是……可是她不满意这些聘礼?”
钟令叹道:“怎会不满,我进屋的时候她还满心欢喜呢,就是看完那封信就变了脸色,丘兄稍候,我去问问。”
她说罢就要过去,族长杵着拐杖跟着她,“是不是你搞的鬼?你这……你们是族亲,就是没有血缘关系也不成的!”
她侧头望向族长,蹙额道:“您怎会有如此腌臜的念头?”
族长一噎,“那是为何?”这样的亲事,就是他家的孙女他都是一百个情愿。
“我这不是正要问嘛,您急什么,又不是要纳您做妾。”
“你!”族长抬起拐杖就要打,念及她马上又要进京赶考了,好歹是放下了拐杖,“浑虫,敢拿你叔公取笑。”
钟令虚扶了他一把,没等走近那母女俩,就看到钟韫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
“恩师青珲真人来信,如今她掌管太清观,又蒙淑妃娘娘看重,诸务缠身之间常生单薄之念,念我昔日侍奉得宜,又为她座下大弟子,特命我入京陪侍左右,而今丘郎君前来提亲,我……我一时也不知如何取舍,十五哥怎能说我是畏惧青珲真人而弃置婚事呢?”
围观的族人们都议论纷纷,“青珲真人是谁?”
“怎么还提到了宫里的娘娘?”
……
丘禾却是看到佳人垂泪,心中不忍,急忙对钟令道:“是啊,你怎么能这么说钟娘子呢?”
钟三夫妇也没想到钟韫如今能摊上这样的好机缘,这头是权贵求亲,那头又是她那碰上了好造化的老师,哪边都不好得罪啊!
看着垂泪的女儿,他们不禁望向了族长与钟令,钟三道:“三叔,这事或许,还得求您出个主意了,还有十五郎,你也给想个办法,看看等你上京了,能不能去真人面前求个情,想来真人一贯疼爱韫娘,必然也乐见她嫁个好人家的。”
而丘禾也在这时回过味来了,青珲真人?就是多年前上书丹药之害的孟真人弟子?与蒋淑妃又有什么关系?
钟令回头觑见他的神情,当即对钟三拱手道:“叔父有所不知,青珲真人如今受淑妃娘娘看重,又时常出入宫闱,连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也对其信赖有加,别说是我了,就是七叔公去了也未必能见得上真人一面,不过,丘尚书或许可以,我看此事的症结还是落在丘兄身上,只要丘兄修书一封给丘尚书,与其陈明因有,再请丘尚书与真人说明,真人必然不会再多说什么,丘兄,你看如何?”
丘禾抬起头来,却是讪讪一笑,“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他不爱听京城那些事,也就不知道今年五月才在上郡扬名的青珲真人,更不知她在几位娘娘跟前还有这般能量,如今知道了,钟令的提议便是个坏主意了。
他家怎么可能为了让他纳个妾就去得罪娘娘们眼前的红人,他的目光悠悠送到钟韫处,正好看到她眼睫颤动,目含烟波,恳求地望着自己。
钟令不知何时又来到他跟前,“丘兄,我们韫娘是绝不好开口的,我这做哥哥的就替她求一求你,似你们这样登对,这世间也是罕见的,我闻说丘尚书……”
“钟兄!”丘禾心痛地打断了她,又很不甘心地看着钟韫,终于下定了决心,“真人是钟娘子的恩师,如今身侧单薄无有子弟侍奉,必然渴切钟娘子前去,我亦不好夺人所好,若往后……若有缘,我的后宅,也随时为钟娘子留着一座院子。”
钟令做出一副敬佩的样子,“丘兄,真乃君子也!”
钟韫也对他盈盈一拜,虽未言语,丘禾却从她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不舍与依恋,心内更是怜爱不舍,直叫仆从将箱子都往屋内搬,出言也颇有几分烂天真,“这些都是我家仆人精心挑选的礼品,今日我既然拿了来,便不必拿走了,便当是我送给钟娘子的路资。”
钟韫赶紧拦住进门的仆从,“不可不可,郎君还请收回,我们若收下这些礼品,往后可就没脸见人了。”
丘禾是真心觉得他与钟韫是有情人被迫拆散,情绪正是复杂的时候,怎么说也不肯收回那些聘礼,尤其是见到墙角那两只“嘎嘎”叫的聘雁时,更是难掩痛楚,更不想就此与钟韫失了联系。
还是钟令拉住了他,附在他耳边低语道:“丘兄若不收回去,我便告诉燕子回当日你摔入陷阱晕厥之事。”
她当然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一个女冠而已,又不是正经做官的,还是仰仗宫闱内眷的,无根无底的总有失势的一天,只要钟家将聘礼收下了,哪天青珲真人失了势,他都能直接闯入道观名正言顺地将钟韫带走。
丘禾惊恐地睁大眼,“你……莫要声张!”
钟令对他一笑,又指着那些聘礼,“丘兄以为如何?”
他连连点头,“是我先前思虑不周了,虽是俗物,留下来难免有损钟娘子清誉。”
钟韫看他令仆从抬走礼品,也松了一口气。
不过在钟三夫妇看来,当然还是给丘家做妾更好些,族长见他们依依不舍的样子,低声道:“那青珲真人在娘娘们面前都是有体面的,韫娘得以随侍她左右,对家族来说不知是多大的机缘,对十三郎更不必提了,或许那青珲真人在娘娘跟前一句话,就能让他直达御前,抵过寒窗苦读几十年。”
他这一说钟三夫妇才知道利害,对着钟韫又似看个宝贝疙瘩一样了,族长还交代道:“路资不必担心,族里会安排她去上郡。”
只有丘禾一人感到遗憾,婉拒了族长留饭的邀请,带着聘礼黯淡离开了。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钟韫对着钟令弯了弯手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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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丘禾求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