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钗诏 第60章 食肆

松风社的成立尚未在学宫中引起热议，反而是射石会的解散令人嗟叹，更可怜的是社员们还各自领了罚，普通社员被罚洒扫庭除三日，社长丘禾因定期醵金、聚众喧闹为由被罚洒扫庭除十日。

这般处罚说得上轻拿轻放，因学业繁重，学生们也只是讨论一番便作罢了，却不知是哪个缺德鬼，因丘禾被罚在东庭洒扫，给丘禾取了个“庭长”的名号。

薛度与崔友诤还不知钟令几人退社的消息，以为他们也被罚了，特意来了养正斋慰问，来时正听到燕子回谑笑“庭长”二字，从窗口探头进来问道：“学宫何时多了这样一位学官？”

养正斋中众人闻言都捧腹大笑起来，燕子回解释道：“说的是射石会，不对，是原射石会的丘社长，现在东庭是他的地盘了，可不就是庭长了？”

薛度明白过来，忍住笑意，慰问他们被安排去了哪里洒扫，钟令便将她被除名及岑、燕二人退社的事情说来，不免提到了松风社。

崔友诤一听“松风”二字，还以为是取自嵇康名曲《风入松》，便遗憾道：“可惜我不会弹琴，否则定要入社与诸君同乐。”

燕子回连忙解释起松风社的结社目的，“……既是搜罗美食，便不能拘泥于宴席，食肆汤饮、茶楼糕饼、杂店小菜，只要美味尽可前往。”

说完便怂恿他们也加入，崔友诤觉得有趣，倒是毫不犹豫便应了下来，薛度却还有些迟疑，与在京城的薛家一样，薛度是打定主意不结社、不会盟的，学生结社事小，可是这社里但凡有个别往后入仕了能在朝上闹出点动静的，那这社便大有可能成党，也很可能成为政敌攻讦的把柄。

犹豫再三，看到燕子回要关上记录社员的册子了，心中竟是遗憾起来，他当即击掌道：“我加入。”

燕子回大喜，如此社员可就有五人了，他记下薛度的名字，又在同斋中寻摸，然而同斋其他人都觉得他这以寻觅美食为要义的松风社不免有几分儿戏，并不想加入其中。

燕子回也不气馁，只说他们没眼光，故而等到松风社第一次集会时，社员仍只有他们五人。

“这家店主是蜀州人，做菜辛香，很舍得下料，一桌菜下来用掉的花椒跟茱萸，够别的食肆用几天了，信阳少有人吃得惯这味道，他家能在龙门乡经营这么久，多赖蜀州那帮学生关顾……”

众人听完燕子回讲述，对于这深巷中的小食肆究竟有多美味便大为期待了。

尤数钟令最为激动，她从未尝过蜀地菜色，一进店便迫不及待地打量起来，见到店中只有几张方桌，并没有客人，也不见店主与伙计，透过往后厨那道门才看见这食肆后面还有个院子，透过竹帘，隐约有说话声传来。

燕子回将猴急的钟令按坐下来，朝竹帘内呼唤店主，不一会儿就出来一个妇人，几人看了都有些疑惑，只见其衣饰素净，端是雅丽秀美，搭在竹帘上的手看起来白净细腻，并不似长久在油烟中忙碌的庖人。

妇人的笑眼扫过几人，见到他们的穿着便知道了身份，开口却不是官话，“店主最近都不得空，歇店了，门口都挂牌子了嘛。”

五人都听不懂蜀州话，但也与蜀州来的学生打过交道，明白她是将他们当成了蜀州的学生，钟令便道：“我们是慕名而来，不知店家今日可还营业？”

妇人未料竟猜错了，掩唇笑起来，以官话应答道：“店家不在，我是店家的朋友，为他们守几天铺子，却做不来吃食，你们十日后再来吧。”

说着还指了值门外挂着的木牌子给他们看，几人连忙起身道歉，方才进来时因着激动，都没顾得上在门外多瞧瞧，燕子回还想是不是走错了地，怎么这食肆里一个客人都没有。

此时又从那帘子里传来几句蜀州话，“是哪个嘛？杜大姐回来了啊？”

五人又是错愕，定定看着背身挑开帘子走出来的人。

“学生见过博士！”

五人齐齐下礼，食肆的过道狭窄，书箧相碰撞，带着这五个学生四面八方地倒。

徐谊双手都不得闲，想要扶人都无法，只能无奈地看着他们将桌子冲撞得七零八落。

钟令倒是没有歪倒，将同窗们一个个扶正后又去摆正了桌子，才问道：“博士怎会在此？”

不能怪她如此问来，从来遇见徐谊，他都是衣着整洁，学生们哪有见过他头上扎着旧帕子，一手拿锅铲、一手端鱼块的样子。

徐谊这才正色，想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余光又见妇人揶揄地看来，便轻咳一声，并不直接回答，只是拿着锅铲指向妇人：“这是内人。”

五人便朝向妇人行礼，“学生拜见夫人。”

滕静芝微笑应道：“不必多礼。”

五人便也起身，目光又朝向徐谊，“那学生便先告辞了。”

徐谊尚未作答，滕静芝便笑道：“你们都说是慕名而来，俞臣的手艺也不比这里的店家差，不如留下来尝尝？”

他们立刻摆手，“多谢夫人美意，不便叨扰了，博士留步，夫人留步。”

滕静芝却笑着看向丈夫，徐谊知道她这是又思念孩子了，只得指挥他们坐下，“也难为你们几个能找到这食肆，来都来了，留下来一起吃吧。”

钟令的馋虫早已被那碟香煎鱼块勾出来，当下便作揖道：“盛情难却，那便多谢博士与夫人了，不知可有哪里需要学生帮忙？学生很是烧得一膛的火。”

滕静芝失笑，“那正好了，方才他还嫌我不会烧火呢。”

徐谊当即就红了脸，“我哪敢嫌弃你，你……在学生面前莫要胡说。”

钟令等人见到此态，都低下头假装没听见，便听徐谊轻哼一声，叫钟令跟进来帮忙。

剩下四人也不敢闲着，都跟着涌进去。

幸好后院宽敞，然而除了钟令与崔友诤，另三人都不曾做过什么粗活，只能堵在门口看厨房里的人忙活。

钟令抱了一捆柴要进去，喊道：“三位门神怎么从墙上跑下来了？”

三人又羞又窘，纷纷让开道来。

里面掌厨的徐谊笑起来，问他们：“会切菜吗？”

三人齐齐摇头。

“那就别在这里堵着了，出去吧。”

三人这才羞愧地出了后院，出来便见到滕静芝已经吃了起来，见到他们还将那碟鱼块朝他们推推，“过来尝尝？”

他们一时间都不敢相信这是名满天下的徐谊徐博士的夫人，这做派，实在是粗犷廓达，全不似官员内眷。

他们坐下后，还有些拘谨，滕静芝便已经取了筷子分给他们，“这是我清早去钓来的，虽是草鱼，但你们先生的手艺尚可，吃得来并不见草鱼的腥气，且尝尝。”

见他们迟疑，她又道：“这碟本就是供我等候时吃的，厨中还有呢。”

三人这才动筷了，燕子回与岑师任口味重，都受得了辛辣，唯独薛度是中州的肠子，闻着鱼块辛香，只敢谨慎入口。

初入口只嚼碎了几片焦香的鱼皮，咀嚼几下便有一阵辛香冲鼻，刺激之余又滋味迥异，鱼肉中带有一丝酒香，酒香与椒香交融，将草鱼的土腥味全然覆盖，又有茱萸提味，鱼肉便香辣爽口起来。

“好香的鱼块！”他惊叹起来，说完又觉得口舌作痛，滕静芝忙将茶水推给他，“你这是受不得辛味，便不要多吃了。”

他灌了一碗茶，仍觉嘴舌发麻，望向身边两个吃得极香的人，不信邪地又夹起一块，这一下把眼睛都作弄得通红。

滕静芝大笑起来，往厨房喊了一声，“料下轻点，这个娃儿吃不得哦。”

厨房里传回一声“晓得”。

岑师任好奇道：“博士是中州人，竟会说蜀话？”

“他悟性好，学得快。”

三人闻言又是敬服，听她问起来几人的家乡。

他们说完，又提起里面的两人，“他们两个都是本县人士，钟令更近些，他家就在学宫脚下。”

外面说着话，厨房里也没有闲着，徐谊显然是个下厨的好手，钟令与崔友诤两个人帮着打下手他还嫌慢，灶台上两口锅同时开火，不过多久，便已做好杂煎芋头、麻腐鸡皮、菘菜蒸鸡、甲鱼羹、荠菜羹、油焖春笋六道菜。

钟令托着菜盘出去，不等上桌就听见燕子回三人的欢呼，不仅迫不及待地开始腾桌子摆板凳，还殷勤地对着徐谊大发赞颂之语。

徐谊平素在家中哪能听得这么多赞扬，不免也得意几分，坐下享受了好一会儿学生的吹捧才抬手叫他们都停下。

滕静芝轻笑着看他摆姿态，也道：“我这还是托了你们的福了，平素哪能吃上这一桌。”

徐谊撇了嘴，“可别说这些怪话，叫他们去学宫内宣扬了，世人还以为我徐俞臣苛待内眷了。”

燕子回立时表态：“绝不会，博士与夫人伉俪情深，我们可不见半点苛待。”

滕静芝也笑起来，“好了好了，都动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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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食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