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钗诏 第25章 消息（捉虫）

夜里，钟令提着两只野兔子回了家，被钟源撞见，教训她道：“一次两次是雅致闲情，每日都去，便是玩物丧志了。”

她将一只野兔扔给他，“叔父别管，我憋屈得很。”

钟源掂量着猎物的重量，笑道：“因我这事你憋屈了这许久，你叔母都看开了你还气着呢！”

“是啊，我年纪小气性大嘛！”

看她这一脸叛逆的样子，钟源的怨气都消尽了，叮咛道：“明日不许去了。”

“是。”钟令老实巴交地点点头，等回了屋见到祖母，又嬉皮笑脸地坐在她跟前。

“野兔子吃腻了，明日你换个新鲜的打。”董五娘道。

钟令给她捶着腿，“狼肉？”

“腥臭难闻，不好。”

“这时节野兔都很难逮到了，祖母竟还这般挑嘴。”

“我年纪大了，爱吃好东西。”

钟令大笑起来，“可是我本事还小呢，祖母将就吃吃算了。”

董五娘睨她一眼，放下手里的麻绳，“你叔父在你这年纪都猎到过豪猪了，你加把劲。”

“读书好累呢，没劲使了。”她坐上矮凳，仰面躺在了董五娘膝上，拉着那条粗厚的麻绳，与祖母大眼瞪小眼，“我又不聪明，都快赶不上同窗了。”

董五娘“啊呀”一声，惊奇起来，“这世上还有我们小令赶不上的人，该是什么人物啊！”

钟令乐了起来，去扯麻绳玩，“这样的粗细够了，用来绑人都浪费了。”

董五娘“啪”地一下拍上她手背，“又不是只给你绑人用，先洗手去。”

她将手朝着炉火伸过去，对着光看见自己手背上的泥点子，耍起无赖，“不脏啊，我瞧着挺干净的。”

董五娘被她这无赖样子气笑，放下麻团将她的手抓起来擦泥。

老人镇日坐在炉火前，浑身都暖融融的，钟令依偎在她身边，手背上的泥很快就被皲裂的茧子擦拭干净。

“嘿，干净了！”火光从细长的手指缝里穿过来，照得钟令的双手莹润如玉，可是拿起来一看，又是粗糙的皮肉。

董五娘眯缝着眼看了看，“怎么像几根痩竹节似的，不像读书人的手，我看岑小哥与燕小哥他们，都白白净净的，你问问他们是不是擦了什么膏子？”

“这我怎么好问！”钟令瞪大眼，“我还要下地呢，擦膏子像什么话？”

“就那几丘地，合起来不到两亩，用得了多久，你专心读书就是，养白净了，或许上了金銮殿会被点个探花郎呢！”

钟令争辩道：“我们庄户人家，弄得油头粉面的才惹人笑话呢！”

董五娘开怀大笑，总算是饶过她不再提擦粉涂脸的事了。

钟令松了口气，起身去烧水洗漱了，走到院子里才发现柴堆下去了，忽想到那李林看着也个子高大，明日不妨让他打几捆柴……

翌日，学宫。

钟令早课前来到昭文斋中时，讲堂中又坐满了人。

如今天冷，可为了追天光，讲堂四周的窗都半开着，堂中只点了几只炉子，端坐其间实在寒冷。

钟令看向人群，几个交好的同窗在招呼她，几人挤挤攘攘地坐在一处，正凑做一团取暖。

她不太想加入他们。

“钟令，这里。”崔友诤唤她。

薛度也亲切地招呼她，“我给你占了座了。”

虽说坐在后面是有些冷，可是她真的不想加入他们啊！

“我有些不适，坐后面吹吹风。”她赶紧放下书箧，坐在了后排。

薛度无奈地摇摇头，与崔友诤齐齐叹息，“真是要强啊！”

他们都知道了钟源的事，每每看向她时都带着怜惜，可见她神色如常，似乎丝毫不受影响的样子，便想是她在硬撑，遂也时常帮助她，这个送个砚台，那个送几条好墨，还搭伴去探望过钟源。

薛度与会娘提起时且不免湿了眼眶，“当真是命运弄人，一个好先生丢了差事，家中失了顶梁柱，可恨那李徹仗势欺人，更可恨学官们不分青红皂白判了冤案！”

他如何作想钟令不得而知，她倒是很随遇而安地接受了同窗们的关怀。

忽然，坐在她前面的人将自己身侧的窗户推开更开了些，又伸手将她身侧的窗户关上了，因着那方窗户大开了，并不影响采光，也少了冷风袭人。

“天冷，钟兄既然不适，还是不要吹风了。”

好人真多啊！她抬头一看，是郑澶，这批同窗一百多号人，两人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后来倒是从薛度口中知道了李徹与郑澶是表亲，因着厌恶李徹，她默默收回了心中的表扬，微笑拱手，“多谢郑兄。”

郑澶侧身微微点头，继续端坐着等上课。

不多时授课的博士已经走了进来，这博士年纪大了，有些耳背，说话声便十分大，宽敞的讲堂内满是他诵读的声音。

钟令认真听着，听到“庄公五年，春王正月”时，有人大叫起来，“袍子着了，博士的袍子烧起来了！”

博士听不清他说什么，凑近他问：“啊？王子？”

他边问边看着书，看到书上“庄公六年，春王正月，王人子突救卫”，又道：“只讲到了庄公五年，下一旬才会讲到……”

那学生兀地站起来，朝他耳边大喊：“袍子着了！”

满室哗然！

博士还在回头看，学生们已经拥着他远离了炉子，又是踩又是扑的才将他袍子上的火给灭了。

博士受了不小的惊吓，被学生们搀扶着，花白的胡须一颤一颤。

助教也急忙上来问候，博士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助教却很担心，这位博士前年就已经致仕了，今年是被裴祭酒亲自请回来的，可不能出事了，坚持要带他去医馆，让学生们自己温书。

博士拗不过，只好随他去了，留下满堂的学生面面相觑。

钟令透过窗看他们走远，还有些担心博士的身体，忽听到有人小声叫自己，她看过去，薛度在对他招手。

她摇摇头，表示不便过去。

薛度当即就要起身，想过去跟她说话，但是看到她前面的郑澶又忍住了。

薛度有着善良的性情，并且十分好事，他几度回头，又次次忍下……

余光里，有人影走近，钟令扬起唇，抬头问：“忍不住了？”

薛度叹一口气，坐在她身后，“你转过来，有要紧事。”

钟令依言转身，薛度刚要开口，前头的郑澶也转了过来，“十一郎。”

薛度也笑着跟他打招呼，“哈哈，三郎啊。”

钟令对他投去了一个鄙夷的眼神，表里不一啊薛兄！

等郑澶转身了，薛度才心虚地收起笑容，拍着钟令的肩，“真的，要紧事！”

钟令凑过去，听到他几近无声般说道：“李家，出事了。”

钟令大喜！且毫不掩饰神情。

薛度将她的喜形于色视为真性情，笃定地点头，确定自己说的就是真话，一边还提防地看着前面的郑澶，要拉着她出门去说。

等两人来到廊外的一座亭子里，薛度才道：“我家通过官驿给我送的家书，说早朝时中书令詹栄参奏御史大夫李玮教子不严、治家无方，纵容顺让妻儿恶行，视朝仪法度于无物，并且呈上了证据。”

说到这里，他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道：“李徹，他竟然真的杀过人，当初闹出事来，他母亲将死了女儿的那户人家给收买了，我记得当时京中就在传说李徹闹出了人命，大家都以为是讹传，没想到他当真如此歹毒。”

钟令也大惊失色，“苍天啊！好在他没有因为我叔父来找我麻烦，这般恶人，就是被他看一眼都吓人。”

薛度也替她感到庆幸，“谁说不是！”

“参奏之后呢？如何处理的？”

“证据齐全，有李夫人的字据，还有她押下的信物，那女子的家人也都出来作证了，陛下震怒非常，着御史台与大理寺协办此案，李徹近些时日不见人，兴许是早就听到风声，被家里叫回京去了，不然到时候大理寺来学宫捉人，李氏全族的脸都要被丢光了。”

钟令口头“哎呀”一声，心中倒是犹豫起来要不要提前放李徹出来了。

算起来，刘川是十一月二十三去的京城，今日腊月十八，李徹已经被关了快一个月了，如今都不用堵住他的嘴了，昨日去看时，十分消瘦啊！

薛度看她沉思，便忖度道：“你叔父的事应当不用担心了。”

她点点头，若是李徹被治罪了，自然不用担心他再寻钟源的麻烦，但是学宫这差事能不能保住，还真不好解释，最好的结果还是像之前那样，请钟源的岳父于博士去喊他回来。

至于李徹，她原本的计划是等刘川回来后再放他出来，如今朝廷要来拿人应当不急于这几日，暂且不急，还是从李管事那里将刘川与李林的身契拿过来要紧。

讲堂内，郑澶朝他们投来视线，猜到他们在说什么，在钟令回看过来之前收回了视线。

他当然不会怀疑是钟令做的，只是觉得事情太巧，觉得钟令的运气很好，碰上了李徹这样的浑人还能毫发无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