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荷香伴着晚风弥漫,池面上的宫灯映得粉白花瓣泛着柔光,可席间的气氛却因两道赐婚圣旨,变得格外微妙。陆云舒还未从自己被赐婚的怔忡中回过神,皇帝的第二道旨意便已落下,像一块巨石砸进她心湖。她下意识转头去看身旁的沈芷沅,只见那抹鹅黄身影猛地僵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握着丝帕的手青筋隐隐凸起,指节泛白。陆云舒心头一紧,悄悄用手肘碰了碰她,却只触到一片冰凉。
“沈尚书之女沈芷沅,温婉贤淑,与礼部侍郎顾昀品貌相当,朕亦为你们赐婚,择日完婚。”皇帝的声音朗朗,落在沈芷沅耳中,却字字如刀。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像受惊的蝶翼,连呼吸都变得急促。顾昀……她认得,那位温润如玉的侍郎,是京中无数闺秀倾慕的对象,可那不是她藏在心底三年的人啊。三年前上元灯节,人潮拥挤中,燕时那双温暖而有力的手,那句低沉的“小心”,早已在她心底生根发芽,她守着这份隐秘的喜欢,哪怕刻意疏远,哪怕只敢远远观望,也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被推向另一个人。“臣女……谢陛下隆恩。”她声音细若蚊呐,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屈膝行礼时,膝盖重重磕在地面,疼得她眼前发黑,却死死咬着唇,没让眼泪掉下来。在这满是权贵的宫宴上,她是吏部尚书的嫡女,是众人眼中端庄得体的沈小姐,连崩溃都要藏在体面之下。陆云舒看着她强撑的模样,心疼得厉害,却什么也不能说,只能悄悄握住她的手,用掌心的温度传递着安慰。沈芷沅感受到那点暖意,侧头看了她一眼,眼底满是破碎的委屈,却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不远处的武将之列,燕时刚因弟弟燕珩被赐婚的消息回神,目光便不经意扫过沈芷沅。往日里见她,总是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遇见时也只是礼节性颔首,从未有过半分逾矩。可此刻,她那摇摇欲坠的模样,苍白如纸的脸色,还有那强装镇定下的颤抖,都像一根细针,轻轻刺进他心里。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滞涩。这种感觉很陌生,他征战沙场多年,见惯了生死离别,早已练就铁石心肠,儿女情长于他而言,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牵绊。可此刻,看着沈芷沅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竟有些烦躁,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她身上,无法移开。他忽然想起前几日,在青石板街角的清风茶寮外,他策马而过时,瞥见的那抹鹅黄身影。那时她正挽着陆云舒的手臂,侧脸带着笑意,可当目光扫过茶寮里的燕珩时,瞬间变得慌乱,匆匆移开视线,脚步都快了几分。那时他只当是少女脸皮薄,此刻想来,那份慌乱里,似乎藏着更深的东西。宴席上的丝竹声依旧悠扬,舞姬的裙摆旋出优美的弧度,可这热闹却像隔了一层雾,照不进沈芷沅的心底。她端坐在席间,机械地应付着身旁人的道贺,耳边全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夸赞,每一句都像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她偷偷抬眼,望向燕时所在的方向,恰好对上他望来的目光。那目光很淡,没有半分波澜,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沈芷沅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窖,连忙收回目光,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酸涩。是啊,他从来都不在意她,这份喜欢,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如今这场戏,终于要被迫落幕了。
燕时看着她仓皇收回目光的模样,心口的滞涩更重了些。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意,明明只是同僚之女,明明从未放在心上,可她眼底的那份绝望,却让他莫名地不舒服。他端起酒盏,仰头饮下,烈酒入喉,灼烧感却没能驱散那份异样。宫宴散场的钟声终于响起,沈芷沅几乎是立刻起身,脚步虚浮地跟着家人往外走。她不敢停留,不敢再看燕时一眼,怕自己绷不住情绪,在宫道上失态。走到宫门口时,晚风拂面,带着些许凉意,她才惊觉,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芷沅!”陆云舒快步追上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你还好吗?”
沈芷沅转过头,眼眶通红,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我没事,云舒,只是有点累。”她声音发颤,说完便挣脱陆云舒的手,匆匆坐上沈家的马车,掀帘的瞬间,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砸在手背上,烫得厉害。马车缓缓驶离皇宫,沈芷沅将脸埋在丝帕里,无声地哭泣。她知道,这场赐婚她无法拒绝,顾昀是良人,可她的心早已落在别人身上,再也装不下第二个人。这场体面的婚约,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场温柔的囚禁。
而宫道上,燕时望着沈芷沅乘坐的马车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夜色里,才收回目光。身旁的燕珩正兴奋地说着对赐婚的期待,语气里满是欢喜,可他却一句也听不进去。脑海里反复浮现的,是沈芷沅苍白的脸,发颤的声音,还有那双藏着破碎的眼睛。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暗斥自己多心,转身大步离去。可那股莫名的滞涩,却像缠在心头的藤蔓,越绕越紧,让他第一次对自己坚守的“淡漠”,有了一丝动摇。
另一边,陆云舒坐上丞相府的马车,望着窗外掠过的宫墙,眼底满是忧愁。她的婚约是父亲的算计,而芷沅的婚约,是打碎她三年心事的利刃。这场宫宴上的双赐婚,于燕珩是欢喜,于她是无奈,于芷沅是绝望,于燕时是莫名的悸动,每个人都被命运的丝线缠绕,在这场看似圆满的姻缘里,各怀愁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