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槊奏歌 第5章 第 5 章

终究是秦随愈先开口了。

他问：“发生什么事了？”

何卢青捏着衣角的手一抖，依旧是一言不发。

秦随愈将何卢青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努力放缓语调，又问：“他们还你书了吗？布包上的鞋印什么时候踩的？”

两道惊雷在何卢青脑中轰然炸开，他一时间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只觉胸口发闷。

何卢青眼眶微湿，道：“秦哥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路过。”

明明何卢青是受害者，但他此时却无法坦然，心中一番挣扎过后，他才缓缓抬头，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促使他回答：“没有还。”

秦随愈的脸色变得难看，从板凳上起身：“我去找他们。”

何卢青此时却笑了起来，可能是因为秦随愈年纪不大却是一脸严肃把他逗笑了，又或许是有一种感觉让他觉得很开心。

秦随愈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何卢青，面露不解。

何卢青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放声大笑了，待何卢青情绪平复之后，秦随愈才算是明白了事情起因。

何卢青缓缓而谈：“学堂里经常有这种事发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被他们盯上了。书被抢的时候我跟他们理论，但没有用。后来，我只能告诉学究，虽然书被他们还了回来，但是......”何卢青停顿片刻才继续说道：“他们骂我告状精，下学的时候他们又踹了我好几脚。”

秦随愈着急追问：“你没还手？”

何卢青面带尴尬，他看向秦随愈道：“打不过啊......如果秦哥你在就好了，他们肯定打不过你。”

秦随愈攥拳。

何止？我定打得他们分不清东西南北。

何卢青走到木桌旁打开小布包将一本封面残缺的书拿出来，递给秦随愈。

秦随愈接过一看，书的蓝色封面已被撕得不堪入目，看不到完整书名。书上还沾着泥土的痕迹，弯曲得像是被人用力拉扯过。秦随愈便明白了这应该就是何卢青带去学堂的那本书了。

竟被毁坏成这副样子……

秦随愈拿书的手越攥越紧。

何卢青见秦随愈脸色凝重，便扯开话题道：“这书是我爹前几日去县城买来的，还没看完呢。里面讲述的英雄故事都是真实的。”

秦随愈问：“书名是什么？”

何卢青答：“北幽列雄传。”

北幽列雄传，好奇怪的书名……

对于秦随愈来说，他听不懂的书名就足够奇怪了。

半响，秦随愈好像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他回想何卢青刚才说的话，随即问道：“你带书去学堂……不会上课的时候也在看吧？”

何卢青被问得措不及防，眼神闪躲：“在我们学堂里有个人被称作神童，经常被学究夸的那种，他也带书啊。我还经常看见他上课时也在看书。学究说看这种书没关系，只要像他一样不影响课业就行......”

何卢青越说越小声了。

秦随愈见何卢青这副紧张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

何卢青急了：“你笑什么呀，我说的是真的。”

金光勾勒出了天边的火烧云。

秦随愈临走时把那本书也带走了，虽说这书是何卢青硬塞给他的，但秦随愈觉得，这书或许另有用处，比如说，催眠。

他走在小路上，晚风徐徐拂面。待秦随愈回到家中，秦向祖也已经在堂中了。两人彼此之间皆是无言。秦随愈静悄悄地走到房中将书放好，他不想引起秦向祖的注意。

柳春香在灶房准备饭菜，堂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秦随愈找了张椅子坐下，位置与秦向祖隔得老远。秦向祖倒是见怪不怪，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从秦随愈不入学那时起就一直像现在这样。

秦随愈心有所思无暇旁顾。秦向祖砍柴也累极了，见自家儿子把椅子挪得老远他便只好坐着安静休息。

“离那么远做什么，快来吃饭。”

秦随愈回过神，柳春香从灶房出来端菜上桌。他便把椅子放在了桌子旁边，这个位置才离秦向祖稍微近了一些。

碗里盛着稀粥，桌上只放着一盘菜叶。

用饭时，柳春香与秦向祖聊起了隔壁村中的一位举人，秦随愈只是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并未接话。

柳春香口中的那位柳举人是不慕名利，一心为民的贤人。

考中举人却不做官，只来乡下做学究，说是贤人也不为过。

闻言，秦向祖点头附和，显然他也听说过有这样一位人物。

秦随愈将最后一口粥喝下，抹嘴走开了。

洗浴之后，秦随愈便进了卧房，他将房内烛盏点燃，周围霎时明亮起来。将房门合拢之后，秦随愈歪靠着床，将桌上的书拿起翻开。

北幽列雄传……

深蓝色的封面却只看得见一个残缺不全的“北”字。

与齐周争战数年间，名将不胜枚举。那些曾在沙场上抛洒热血，立下战功的将领，还有那些投笔从戎，弃文从军的雅士，他们的名字与故事都记录在这本书中。

这本书既是故事，亦是北幽的正史。

书中的目录上排列着众多人名。秦随愈一行行看过去，平静的心绪荡漾起了一丝涟漪，许久无法平静。

他虽然不曾读书，但听何卢青口中的描述，北幽列雄指的应该就是北幽国的诸位英雄豪杰。

可是，何人可称为豪杰？那位不慕名利的柳举人算么？

秦随愈第一次对“我不太能识字”这件事着急了。他大字不识几个，书里的内容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书页翻动之间，房内只听得见纸张沙沙作响之声。

睡意悄然袭来，秦随愈却依然强撑起精神盯着书上的每一个字。

没过多久，在他歪头熟睡时，手里的书也随之倒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夜已渐深。

柳春香轻轻推开房门。秦随愈的睡颜安静平和，全然没有白天的顽劣之气。她的目光却始终盯着秦随愈怀中的那本书。

若不是亲眼所见，柳春香只怕是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幕。她眼中的震惊无法用言语形容。倒映的烛光之下，垂下的眼帘将烛光遮盖了。

柳春香心中的感慨悲伤欣喜一齐涌现而出，最后又化作了一抹哀愁。

像秦随愈这样的少年本该早早入学读书才好。若秦随愈是个傻子，她与秦向祖也就没什么指望了，可秦随愈从小便是聪明机灵又不怕事，像他这样的孩子读书定然不会比别人差。

可偏偏......

柳春香的心绪又乱了，这些年来，她觉得什么都没有变，而现在她似是察觉出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就像月光也不该总是清冷的，还有天上的云，没有人知道它如何变幻。

柳春香微微叹息。她放轻动作把秦随愈怀里的书取出放在桌上，便吹灭烛盏走出了房门。

房门轻轻合拢，幽凉的月光透过小窗蔓延。朦胧的月色洒在房中，地上的白与周围的黑格外分明。如银霜落于玄色锦缎，染出了白光点点。

万物皆静，只待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