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槊奏歌 第2章 第 2 章

每到此时，秦随愈便庆幸自己家院外的墙不是太高。这是他第几次走后门，他自己都快忘了。

秦随愈坐上墙背，他这才发现，原来前院说话的声音在这里也能听得见，这些声音像是要追着他不放一般，只是又听不真切。

秦随愈不免在心中感叹了一番村长的良苦用心。

秦随愈从墙头一跃而下。与此同时，村长何保玉的声音忽然清晰了许多。

村长毕竟年纪大了，任何激动的情绪都难以承受。这就是秦随愈避开村长的重要原因之一，万一他口不择言把村长气晕了怎么办？

秦随愈打开锅盖，从锅里拿出一个馒头。馒头并不是什么新奇的东西，秦随愈手里的馒头却是十分洁白。

这样的馒头只能在县城的店铺里拿钱买，村里人也不常吃。

看着自己手里的馒头，秦随愈觉得自己饿得很值。他从角落里拿出一个小板凳坐下，一边听着前院的动静一边啃馒头。

只听何保玉气力不足道：“时不待人呐，大好的前程浪费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何保玉言辞恳切，但他知道自己的劝说希望渺茫。

柳春香与秦向祖虽是秦随愈的双亲，但在入学这件事上，谁说的话秦随愈都不听。而秦随愈不入学也给何保玉带来了不小的压力，一方面的压力来自于保长，另一方面则来自于何保玉的内心。何保玉心中良知尚存，他不能将此事放任不管，尽管他已经白费了许多口舌。

听了何保玉的话，秦随愈垂下眼帘。他细细地嚼着嘴里的馒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仿佛对入学这件事有着天生的厌恶，以至于在别人眼中，他成了一个区别于常人的异种。

他问别人：“入学的意义是什么？”

人人都答：“功名。”

秦随愈不解。

他或许是资质太浅，不太了解功名的含义。后来他渐渐觉得，等自己哪一天真正了解入学的意义，再做决定也不迟。但爹娘的说教让他很不耐烦，还有周围人们怀疑的目光......别人都觉得他错了，但秦随愈觉得自己没有错，他知道，没有意义的事便不该去做。

想到这里，秦随愈笑了笑。目前而言，不入学带给他的困扰除了识字少之外便再无其他。

秦随愈没再仔细听何保玉说的话，柳春香和秦向祖倒是听得认真，时不时地还会附和几句，秦向祖脾气不好，有时候说话声音挺大，但秦随愈都没有留意。

手里的馒头还留有温度，秦随愈慢慢吃完。 说话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秦随愈已心下了然。

以往这个时候，秦向祖必然会将他训斥一番，想必这次也不例外。

秦随愈站起身，仿佛此刻就要上场迎敌一般，大有英勇就义的架势。

不出所料，在秦随愈走出灶房时，柳春香和秦向祖都在堂中。见他出来，柳春香吃了一惊，秦向祖依旧是一脸沉闷，三人就这样维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

柳春香缓缓走到秦随愈身旁，拍着他的背轻声说道：“别跟你爹顶嘴。”说完她便走到灶房添柴去了。

然而，秦向祖与秦随愈的视线在一瞬间交锋时，谁都没有退让。

秦随愈毕竟还小，周身的压迫感依旧不及秦向祖，只见秦向祖坐在那里，他脸长且瘦，骨相分明，浓眉大眼不怒自威，鼻梁高挺如石削而成，而额头上横着的那条刀疤又为自身平添了几分煞气。

秦随愈差点就绷不住了，平常秦向祖都是有话直说，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反常态。秦随愈刚想说些什么，秦向祖却先开口道：“村长来咱家劝学也是为你好，回来了也不知道见一面。”

秦随愈厌恶地皱了皱眉。

“先吃饭吧。”秦向祖说罢，起身往灶房走去。

秦随愈不免惊讶。他看着秦向祖宽阔的背影消失在灶房的拐角，好似刚才无理取闹的人是他，秦向祖倒显得十分通情达理了。

这时，柳春香走入堂中，把秦随愈也拉进了灶房，三人分工有序，看上去其乐融融。

桌上仅有两盘菜叶，柳春香将自己碗里的馒头放进秦随愈碗中，她道：“知道你爱吃馒头，你爹上午去县衙交税时买来的。”

秦随愈推脱不能，只好夹起馒头咬了一口。

用饭时，秦向祖说起了交税时发生的趣事，却并未说起关于学堂的话。

何保玉来时，秦向祖听着何保玉的话不免生气，但他后来冷静下来，心绪便平复了。

秦随愈虽然未入学堂，但他在家也没闲着，帮着分担了不少农活。秦随愈不听劝，秦向祖亦有过失。

此时秦向祖已心中有数，入学的事确是不能急于一时。

没过多久，秦向祖拿上斧头就上山了。家中的木柴不够烧，只能去山上再伐些木头回来。税也只交了一半，田地里还有稻黍等着他收理运往县衙。待这些事情忙完后，他就可以与秦随愈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而柳春香则待在家中，秦随愈也想不到有什么可做的事。

农活都忙得差不多了，秦随愈觉得有些无聊。找何卢青玩也不大可能，何卢青早已入学，虽然学究会偶尔给学子们放假，但次数只是聊胜于无。

烈日当空，耀眼的阳光从屋外照射入堂，正落在秦随愈脚旁。蝉鸣间歇，秦随愈却渐渐熟睡。

周围没有风，他的梦境却是喧闹不断。

一人道： “时不待人，时不待人！”

另一人问：“你知道功名是什么吗？”

一群人站在黑暗中，何保玉也在，秦随愈熟悉的人都在，他们的声音此起彼伏，秦随愈只能蹲着捂住耳朵。

忽然，秦随愈肩膀一颤，周围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秦随愈抬头看向那人，是何卢青。

何卢青向秦随愈伸出手，脸上带着诡异的笑：“秦哥，跟我一起去学堂念书吧？”

闻言，秦随愈几乎崩溃，他想逃离这黑暗，拔腿便往前冲。

冲出人群的包围后，秦随愈这才发现，原来此处是一片树林。他寻着有光的方向奔跑，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人坐在小路旁，秦随愈看清那人模样，竟是他自己。

秦随愈站在远处，他看着自己脸色沉着地将手里的石头扔进溪水之中，口中念念有词。

他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只任凭视线转移，不远处的山坡上，一位陌生的少年认真地注视着这一切。

那少年安静得像树叶那样无声无息。

猛然间，秦随愈从梦中惊醒。

他觉得有些头晕，牛叫声将他的意识拉回现实。

秦随愈揉揉眼睛往牛棚走去，太阳依旧晒得人身上发烫，他只能微微眯眼。

他在牛棚前停下，一股既难闻又熟悉的牛粪气味灌进了他的鼻子里。牛棚的棚顶遮挡了少许阳光，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秦随愈的目光简单地掠过几处，最终转向歪立在木栏旁的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