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的烽火,如同滴入滚油的水珠,瞬间引爆了整个磐石城。方才还沉浸在宁静夜色中的城池,转眼间便进入了最高级别的战备状态。士兵们披甲执锐,如同潮水般涌上城墙;民夫们则紧张地运输着滚木礌石、火油箭矢;匠作营灯火通明,全力赶制着消耗巨大的守城器械;医署内外,林逸带领着弟子和招募的帮手,迅速布置好救治场地,空气中弥漫起浓重的药草气味。
顾柏舟与祝无酒第一时间登上城楼。夜风猎猎,吹动着他们的衣袍。放眼望去,只见远处黑暗的地平线上,无数火把如同繁星般密集,正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速度,向着磐石城压迫而来!那火光连绵不绝,几乎看不到尽头,沉重的脚步声和隐约的马蹄声如同闷雷,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是蛮子!”雷焕脸色铁青,指着远处那不同于中原制式的旗帜和粗犷的装备,“看旗号,是北狄王庭的主力!他们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北狄,关外游牧民族,骁勇善战,常年滋扰边境。但他们通常只在秋高马肥时南下劫掠,且多以小股部队为主。像这般倾巢而出、直扑边境重镇的情况,极为罕见!更令人心惊的是,他们选择的时机如此刁钻,正值大雍内乱,朝廷与安王势力对峙,边境防御力量相对空虚之时!
“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内部情况的?”苏晏眉头紧锁,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绝非偶然,北狄必然与大雍内部某些势力有所勾结,才能如此精准地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顾柏舟眼神冰冷如铁,瞬间想到了很多。是顾柏明?他为了除掉自己,不惜引狼入室?还是靖王那边走漏了风声?亦或是……朝中另有野心家?
然而,此刻已无暇细究缘由。黑压压的北狄大军,如同汹涌的潮水,已经兵临城下!
“备战!”顾柏舟的声音沉稳有力,瞬间压下了城头上的些许骚动,“雷焕,指挥守城!沈烁,带人巡视城内,严防奸细!苏先生,统筹物资!无酒,医署和匠作营交给你!所有人,各司其职,誓与磐石城共存亡!”
“誓与磐石城共存亡!”城头上响起一片怒吼,悲壮而决绝。
战斗,在黎明时分正式打响。
北狄人显然有备而来。他们没有急于发动全面进攻,而是先以密集的箭雨覆盖城墙,压制守军。随即,无数扛着简陋云梯的北狄步兵,如同蚂蚁般蜂拥而上,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疯狂攀爬!
“放箭!”
“滚木!砸!”
“火油!倒!”
雷焕嘶哑的吼声在城头回荡。守军将士们红着眼睛,将一切能用的武器倾泻而下。箭矢如蝗,滚木礌石如同冰雹,滚烫的火油泼洒下去,瞬间点燃一片,空气中弥漫起焦糊和血腥的恶臭。
北狄人悍不畏死,前面的倒下,后面的立刻补上,攻势一波猛过一波。他们甚至动用了简陋的投石车,将巨大的石块抛向城墙,砸得垛口碎裂,守军伤亡惨重。
祝无酒穿梭在城楼与医署之间。他不仅要指挥救治源源不断送下来的伤员,还要根据战场情况,紧急指导匠作营调整弩机角度,加固受损的城防。他那清冷的面容上沾满了灰尘和血迹,眼神却始终锐利而专注。他利用有限的材料,改进了金疮药的配方,加快了止血速度;他指导医署弟子进行简单的清创缝合,尽可能保住伤兵的性命甚至肢体。
顾柏舟则坐镇指挥中枢,不断根据战况调整部署。他现代的战略思维与这个时代的战争模式相结合,往往能出其不意。他命令小股部队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夜间出城袭扰,焚烧北狄的粮草;他利用改良后的弩机,精准狙杀北狄的指挥官……
然而,实力的差距是悬殊的。北狄此次几乎是倾尽举国之力,兵力超过五万,且多是能征善战的骑兵和悍勇步兵。而磐石城满打满算,能战之兵不过八千,加上临时征召的民壮,也不过一万五千人。而且守城物资消耗巨大,箭矢、滚木、火油……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减少。
第一天,在惨烈的伤亡下,守住了。
第二天,城墙多处出现破损,守军疲惫不堪,伤员挤满了医署。
第三天,北狄人改变了战术,集中兵力猛攻城门!他们动用了一种巨大的、包裹着铁皮的撞城车,在弓箭手的掩护下,一下下猛烈撞击着厚重的城门!城门在呻吟,门闩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顶住!一定要顶住!”雷焕亲自带人冲到城门后,用身体和一切能找到的东西死死抵住城门。
城外,北狄人的欢呼声和撞城车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城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顾柏舟看着摇摇欲坠的城门,看着城头上伤亡惨重、几乎到了极限的守军,看着医署里人满为患、痛苦呻吟的伤员,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再这样下去,破城只是时间问题。
“王爷!必须求援了!”苏晏声音沙哑,脸上满是疲惫与焦急,“城内箭矢不足三成,火油将尽,滚木礌石也所剩无几!将士们……已经快到极限了!”
唯一的希望,就是北方的靖王!
顾柏舟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亲笔写下求援信,盖上安王大印,派沈烁带领最精锐的手下,冒死突围,前往靖安城求援!
沈烁不负众望,凭借高超的轻功和对地形的熟悉,在付出两名兄弟生命的代价后,终于杀出重围,将求援信送到了靖王手中。
然而,靖王的回复,却让所有人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靖王看着风尘仆仆、身上带伤的沈烁,叹了口气,脸上露出爱莫能助的无奈:“沈少侠,非是本王不愿救援。只是……调动边境大军,需持完整的虎符。如今虎符一分为二,一半在本王手中,另一半……在京城兵部。没有那半边虎符,本王若擅自调兵,形同谋逆啊!”
沈烁急道:“王爷!此乃非常之时!北狄破关,生灵涂炭!若磐石城失守,下一个就是您的靖安城!唇亡齿寒的道理,王爷难道不明白吗?!”
靖王摇了摇头,语气沉重:“道理本王自然明白。但规矩就是规矩。本王已八百里加急向朝廷呈报军情,请求发兵及调拨虎符。只是……京城距此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回,再加上朝中议事……只怕……”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远水解不了近渴。
沈烁还想再争辩,靖王却已端起了茶杯,示意送客。
带着这个近乎绝望的消息,沈烁连夜赶回磐石城。当他将靖王的原话带回时,指挥所内一片死寂。
“虎符……哈哈哈……好一个虎符!”雷焕猛地一拳砸在墙上,双目赤红,声音带着哭腔,“他们这是要眼睁睁看着我们死!看着北狄人屠城啊!”
苏晏颓然坐下,喃喃道:“顾柏明……他绝不会轻易交出虎符……他巴不得我们和北狄拼个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利……”
连一向乐观的沈烁,此刻也沉默了下来,脸上充满了无力与愤怒。
顾柏舟站在那里,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孤寂。他苦心经营,好不容易在陇西站稳脚跟,拥有了并肩作战的伙伴,看到了未来的希望。难道这一切,就要在这突如其来的外敌和内部冰冷的算计下,付之一炬了吗?
他仿佛已经能看到,城门被攻破,凶悍的北狄骑兵冲入城内,烧杀抢掠,血流成河……他辛苦建设的城池化为焦土,他珍视的伙伴倒在血泊中,还有……无酒……
他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却坚定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紧攥的拳头。
顾柏舟转过头,对上了祝无酒平静无波的眼眸。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里,此刻没有绝望,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镇定和一种与他同在的决绝。
“还没到放弃的时候。”祝无酒的声音很轻,却像定海神针般,稳住了顾柏舟几乎要失控的心神,“城还在,人在。就有希望。”
顾柏舟看着他在火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与自己同生共死的坚定,心中那滔天的绝望与愤怒,竟奇迹般地平息了几分。
是啊,还没到最后关头。
他反手紧紧握住祝无酒的手,如同握住黑暗中唯一的光。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起来,扫过在场众人:
“传令下去,拆毁城内靠近城墙的房屋,获取木石!收集所有能用的铁器,熔铸箭簇!动员所有还能动的百姓,上城助战!告诉将士们,援军……就在路上!我们多守一刻,援军就离我们近一刻!”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重新点燃了众人眼中即将熄灭的火焰。
“是!王爷!”众人轰然应诺,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投入到这几乎看不到希望的守城战中。
希望渺茫,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们就绝不会放弃!
磐石城,这块用血与火浇铸的顽石,在绝境中,发出了不屈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