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冲 第5章 漩涡

第二天，林尧是被透过窗帘缝隙的阳光晃醒的。

他猛地坐起，有那么几秒钟的茫然，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陌生的环境让他瞬间警惕，直到看见床头柜上那把银色钥匙，记忆才回笼。

他抓了抓头发，下床洗漱。看着镜子里那个眼底带着血丝、头发乱糟糟的自己，他皱了皱眉。

用裴时的毛巾？

他做不到。

最后只用手捧了冷水泼了泼脸。

得回宿舍拿点东西，至少把自己的毛巾牙刷拿来。他这么想着，背上书包，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钥匙揣进了兜里。

出门前，他回头看了看这个整洁得过分的空间，尽量把东西恢复原样，仿佛这样就能抹去他来过的一切痕迹。

回到学校，气氛明显不一样了。

宿舍楼恢复了供暖，虽然不算很热，但至少能让熊安稳冬眠了。

许砚见到他，扑上来就是一通抱怨。

“我靠你昨晚死哪儿去了？消息不回电话不接！老子以为你被林之远绑架了！”

“滚蛋，找个地方睡了。”

“酒店？有钱啊林哥！”

“少废话，笔记呢？”林尧瞪着他。

收拾好东西，眼看上课铃要响了，林尧被许砚拖着往教学楼走。他心里还琢磨着打印店的活儿，对一会要上的课没什么兴趣。

教室里闹哄哄的，假期综合症还没过去。

林尧耷拉着眼皮，坐在最后一排，准备补觉。许砚在他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假期见闻。

上课铃响，班主任老吴走了进来，教室里稍微安静了些。

老吴敲了敲讲台：“同学们安静一下，假期结束了，收收心。另外，我们班这学期语文老师有些变动，原来的李老师休产假了，接下来由新来的裴老师负责我们班的语文课。”

底下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夹杂着几声好奇的议论。

林尧心里咯噔一下，裴？这个姓氏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抬起头，漫不经心地看向门口。

一个穿着深色呢子大衣、身形颀长的男人走了进来，步伐沉稳，站定在讲台后。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温和干净的侧脸轮廓，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反射着微光。

正是裴时。

林尧的呼吸瞬间停滞，眼睛猛地睁大，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他整个人僵在座位上，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连讲台上裴时那温和的自我介绍都变得模糊不清。

“……我叫裴时，接下来将由我和大家一起学习语文，希望……”

裴时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班同学，在经过最后一排那个僵直的身影时，几不可查地停顿了零点几秒，没有任何异常，就像看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学生，随即自然地移开。

他站在讲台上，身姿挺拔，声音清晰沉稳，带着一种属于师者的从容和距离感。和昨天晚上在昏暗路灯下给他钥匙的那个男人，判若两人。

一个是遥不可及的、代表着权威和秩序的师长。

一个是给了他短暂容身之所的、气息清冷的陌生男人。

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在林尧的脑海里疯狂碰撞，炸得他一片混乱。他感觉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一种被愚弄、被窥视的羞耻感和巨大的荒谬感席卷了他。

他早就知道！裴时早就知道自己是他的学生！所以在咖啡馆，在学校后门，他看自己的眼神，那些看似不经意的询问，都他妈是居高临下的审视！而自己呢？像个傻逼一样，在他面前暴露了所有的狼狈和不堪！

林尧猛地低下头，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压制住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他不想再看讲台上那个人，一眼都不想！

许砚察觉到他不对劲，用手肘碰了碰他，压低声音：“喂，林尧，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新老师挺帅的啊……”

林尧甩开他的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整节课，林尧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像个雕塑一样坐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却充满了抗拒。他能感觉到那道平和的目光偶尔会扫过自己，但他始终死死地盯着桌面，拒绝任何形式的视线接触。

下课铃响，裴时布置完预习任务，没有多做停留，拿起教案便离开了教室。

林尧立刻像弹簧一样从座位上弹起来，拉着许砚就要往外冲。

“哎哎哎，干嘛去啊？”

“撒尿！”

他需要冷静，需要远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在走廊拐角，他却差点撞上一个人。

抬头，正是裴时。他似乎刚跟别的老师说完话，正要回办公室。

两人面对面站着，距离很近。林尧能清晰地看到裴时镜片后那双平静的眼睛，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淡淡的雪松味。

裴时看着他，眼神依旧温和：“林尧？跑这么急，有事？”

他的语气自然得体，仿佛昨晚那个递出钥匙的人不是他。

林尧胸腔里堵着一团火，烧得他喉咙发干。他想质问，想怒吼，想撕破这张平静无波的面具。但他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同学，看着裴时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死死地盯着裴时，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困惑和一种被看穿后的狼狈。

裴时与他对视了两秒，似乎并不在意他眼神里的敌意，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快上课了，别迟到。”说完，便与他擦肩而过，衣角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留下那缕熟悉的雪松气息。

林尧僵在原地，看着裴时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拳头握得咯吱作响。

“操！”他低骂一声，心里的烦躁和混乱达到了顶点。

这把钥匙，这个临时避难所，此刻变成了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开始失控了。而他，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这场无声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