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了。
赢了……?
赢了!!!
背靠着冰凉坚硬的门板,仿佛要将最后一丝虚脱的力气都压进去。冷汗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不断往外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断肋骨。
越鸣只觉自己的眼眶不受控制地发起热来,视野边缘模糊一片,酸胀感直冲鼻梁。无数混乱、狂喜、恐惧、后怕的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胸口翻涌、膨胀,盘踞不去,挤压得她几乎窒息,疼得要炸开。她不得不再次抓紧衣襟,柔软的布料沁进肉里,没有感觉。大脑与五脏六腑都被不知何处而来的烈火焚烧,也迅速抽空了她周身的空气。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直到此时,确认了门外的死寂,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才骤然断裂,才敢捂住嘴止不住地发笑,浑身颤抖。
就在刚才!她成功活了下来!——即使是为了自己把那两个人关在门外!那冰冷的门把手转动时的阻力感,门板撞击门框的沉重闷响,都还残留在指尖和耳膜深处。他们有本事……有本事上夜神月那个号弄死她啊!
这样虚弱的叫嚣似乎冲淡了还停留在视网膜上的浓烈色彩,在无时无刻笼罩在头顶的噩梦中,人的生命脆弱得宛若浮萍,只需“啪叽”一下。
死掉了。
视觉在那一刻倒转,冰冷粗糙的地面急速贴近脸颊,脸上那抹为了掩饰恐惧而刻意浮夸的笑意甚至来不及擦去,极致的痛苦就被瞬间、均匀地稀释在整个大脑皮层上,变成一片麻木的白噪音。
“啪叽”一下变成肉酱。
……
头痛。
头痛欲裂。
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太阳穴和后脑深处反复穿刺搅动。
醒来的时候不出意外是一个睡午觉嫌晚起床嫌早的破时间。
意识如同浸了水的海绵,沉甸甸的。记忆里那清晰可见、带着死亡气息的噩梦场景,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留下几个尖锐的碎片和巨大的、令人心悸的空白,以及……浓重的疲惫感,转瞬便化作了虚幻的泡沫,徒留一片茫然和钝痛。
缺少睡眠导致的、如同被重锤反复敲打般的头痛,顽固地延续到了下午,好处大抵是不会轻易睡着了。
但越鸣显然高估了自己的毅力。
趁着众人午睡之际,她轻手轻脚摸出教室,忽略掉那一阵一阵的不适感,她只觉自己走路像踩在棉花上,头重脚轻,脑子像是浆糊摇匀了。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发出轻微的回响,反而加剧了那份不真实感。
然后。
几乎是毫无预兆地,一张明显没睡好的、眼下带着浓重青黑的脸出现在眼前,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堵住了她的去路。
太宰治的声音阴恻恻的,带着一种刻意拉长的、仿佛裹着蜜糖的阴冷:
“又见面了~对了,今天……有做什么特别的梦吗?”
那双鸢色的眼眸深不见底,紧紧锁住她,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又充满恶意的探究。
刚从同一个荒诞血腥的梦中惊醒,额头甚至仿佛还残留着门板冰冷触感的中原中也,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在即将被那恐怖力量扑杀成肉泥的千钧一发之际,眼前这扇近在咫尺却冰冷紧锁的门!但光凭这荒诞离奇、却又带着真实到令人作呕的死亡触感的梦,就气势汹汹地去找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同学的麻烦,实在不是他的作风。
这太荒谬了,简直像个被噩梦吓坏的小鬼。
然后,不知为何手按在门边上,仿佛要确认那冰冷的触感是否真实的他听到了越鸣的回答。
说实话,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拳头硬了,指关节捏得发白,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
少女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甚至因为头痛而显得有些涣散,嘴唇却清晰地吐出两个字,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忘了。”
百试百灵的回答,理不直气也壮。一种近乎本能的、用于隔绝危险的防御机制。
说到底,这确实是只会在梦中出现的场景。如同单纯的感慨一件客观发生的事实一样,她承认了这件事情。
顶着几乎要炸裂开来的脑袋,越鸣混乱的意识深处,隐约记得梦里确实有这么两个人的存在。她太清楚自己的秉性了——在那种绝境下,如果能赢,只要能赢,她一定会不择手段,耍尽一切低劣幼稚的小手段。
生存的本能压倒一切道德和廉耻。
可惜的是,她清醒地认知到,自己在这群怪物般的人面前,智力显得过于愚蠢,手段也低劣幼稚得可笑,至于武力……更是彻头彻尾的拖油瓶一个。
再说了,是别人莫名其妙闯进她的梦里,凭什么要她负责?这无妄之灾带来的头痛欲裂,才是她此刻最真实的感受。
至于为什么她如此笃定这是“自己的”梦……
越鸣实际上是个非常、非常难以入睡的人。
入睡的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行走,充满了不安的预兆。
但只要意识一旦滑入黑暗,无论时间有多短,哪怕只是课间十分钟的浅眠,等待她的都必然是一场光怪陆离、色彩浓烈到刺目、充斥着绝望与死亡的噩梦。
或许在波澜无惊的学校生活中,五彩斑斓的黑的噩梦似乎也能算得上一种调剂,一种……扭曲的、证明自己还“活着”的方式?
每次。
每天。
每周。
每月。
无时无刻的噩梦,如同跗骨之蛆,贪婪地占据、啃噬着她本就少得可怜的睡眠时间。
她的生命,仿佛有一半浸在那片粘稠的、永不消散的梦魇之海里。
……
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罪魁祸首的感觉如何?
很憋屈。相当憋屈。
从来没有人能让他那么憋屈过!在梦里被一次次碾碎、窒息、爆裂,每一次死亡的痛苦都真实地烙印在灵魂深处,而这一切的源头,竟然只是一个看似无害、甚至有些神经质的女学生,并且她还用“忘了”来搪塞!
比起只是做了个糟糕的梦、体验了一次濒死感的中原中也,实打实死了n次、饱尝了各种“创意”死法的太宰治实在没办法不把那股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怨气倾泻在这个有恃无恐的家伙身上。他鸢色的眼底翻滚着冰冷的怒意和一种被愚弄的兴奋。
因为他已经“找到”了梦境的规则。
很简单,在梦里,只要她死了,无论他们处于何种状态,都会立刻跟着一起死。
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那么,该从哪里“入手”呢?
这样想着,他忽然,轻轻地笑了。
……
办公室迎来了它忠实的常客,对此越鸣毫无自知之明,倒像是进自己家一样熟络。
“最近状态不怎么好吗?听尾崎老师说你这次化学小测只得了66?”森鸥外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这个班主任角色里,仿佛家常便饭般开启了话题,“不要因为校庆晚会的演出排练把自己逼得太紧,劳逸结合很重要。对了——”
他话锋一转:
“这次负责和其他学校衔接的是夏油老师,你可以提前和他交流交流流程,他经验丰富。”
化学,66。
这个耻辱的数字让本以为自己成了“滚刀肉”的越鸣脸上罕见的有几分羞赧的神色,大概也有那个平时总是对她温柔以待的红发女人的缘故——尽管尾崎红叶也在她常常腹诽的“二次元纸片人”中,但或许是因其不假辞色,加以教学态度良好,总让她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在学生心里,总归是成绩更重要的。
她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夏油。
听见这个熟悉的二次元姓氏后她下意识抬头,看到的却是另一张脸,看到的却是另一张极其扎眼的脸——五条悟。他整个人以一种极其违反人体工学的姿势倒挂在办公椅上,两条长腿随意地搭在椅背上晃荡,银白色的头发垂落下来,几乎扫到地面。
他正不满地嚷嚷道:
“我也没有很差啊——!为什么这次不让我干带队这活儿?这是偏见!**裸的偏见!”
刚推门进来的夏油杰,腋下夹着一叠文件,脸上挂着惯常的温和微笑,闻言自然地接话补充道:
“悟,如果你上次带队‘社会实践’时,没一时兴起放那群孩子去郊外的荒地里‘探索自然’、结果全员滚了一身泥差点赶不上末班车的话,我想夜蛾主任这次肯定不会介意让你带队的。”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却精准地戳中了要害。
办公室里一时间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被戳中痛处的五条悟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倒挂着的身体猛地一挣,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声音拔得更高,带着夸张的委屈:
“那能叫‘撒野’吗?那叫‘释放天性’!懂不懂啊!谁家好学生一天到晚被关在教室里做题不下楼走动走动的?难道要所有人毕业了体育不合格、一个个弱不禁风才算好?我这叫‘素质教育先行者’!”
他一边说,一边用夸张的手势比划着。
把学生关教室里的“罪魁祸首”森鸥外:“……”
体测成绩常年徘徊在及格线边缘、体育课能躲则躲的越鸣:“……”
空气微妙地凝固了一瞬。
夏油杰看着这情景,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很快就把话题拉回了正轨。他的目光温和地落在站在森老师桌前的越鸣身上:
“这位,就是越鸣同学吧?”
蓦然被点名的越鸣赶紧点头,像个乖巧的鹌鹑。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按照原来的政治老师执教经验,他们必定是认识的,但这份“认识”似乎过于“了然”了,仿佛他们之间有过什么她不知道的交集?
她压下心头那丝异样感。
“这次校庆晚会规模大,参与人员众多,从策划到执行,压力肯定不小。有什么困难的地方,比如场地协调、设备调试、或者和其他社团沟通不畅,随时可以到教务处找我。”夏油老师语气温和,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低头翻看了一下手里带来的资料表,接着说:
“另外,还有一件事需要提前告知你。学校上面,嗯,德育处那边的意思,是希望借这次校际交流的机会,促进不同学校学生之间的了解。所以安排了你和职教中心的同学接触一下……嗯,这次他们应该还是派两位同学做代表过来,一位是方同学,一位是吉野同学。”
职教中心。
方同学。
轻而易举两个词就能勾起她的全部回忆,然而似乎时间并不给她机会,上课铃声适时响起。
“啊,上课了!抱歉,那我先回教室了,夏油老师!”
越鸣几乎是逃也似地抓起自己的笔记本,匆匆对老师们鞠了个躬,转身冲出了办公室。
……方敏。
你那个时候,是怎样想的?
“对不起,我不能……”
我不能……
我不能……
我不能……
其实,就是不愿。
……对吧。
仿佛要溺死在黑暗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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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回避型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