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流浪乐团 第128章 苦巧克力装饰

夜晚躺在床上，像煎黄油似的翻了个面。他掐着点掀开窗帘，外面的场景果不其然变了——没有脸、没有影子，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全是宛若复制粘贴般的景象，最关键的是，亮如白昼。

今天是……四点四十七分。

第一天，一点零五分。第二天，一点三十二分。第三天，两点五十分……没有规律，这些变化发生的时间只会停留在固定的区间，一两点？还是两三点？他不确定，只是无论在这里待多久，想要再醒来就只能以死亡作结尾。

“一想到死了还能醒来什么的、简直就是酷刑啊……”嘴里这样嘟囔着，太宰治起身撑在窗栏上，回头望了一眼，果不其然整个房子里连人影都见不到。

即使把家里的两个人都叫醒，甚至守在床前，第二天收到的录像里也只剩自己安然睡去的画面。按照那两人的态度，多半还是在陪自己“玩”。

……果然，无法沟通、无法交流，也没办法让其他人一起吗？

刚好，这几天发生了些小变化。

街上的背景缓缓流淌着——不是什么比喻，是真的在“流淌”。他在窗子里看到的景象实质上就是这些粘稠的、不知为何物的流质液体，模糊到像是开了某种聚焦效果，等等，聚焦？

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伴随着周遭画质的进一步提升，流速也越来越慢。

发觉这点后，他主动停了下来。往后瞥了一眼，来时的路已经完全被混沌般的流质所吞没了，连同最初翻出来的建筑一起消失了。

踏足的地面也开始流动了，把脚拔出来甚至能感受到阻力的存在。越迟疑，脚步就越沉重。

——原来是温水煮青蛙。

在这之前太宰治还在猜想今天会是怎样的死亡方式，现在倒是有几分眉目了。

最终彻底凝固下来的是某个快餐店门口。

写着“推”的门仿佛被钉死了一般，推不开，也拉不开。为了防止被吞没只能靠着边沿站着，于是他的目光转向旁边贴着广告的玻璃墙，上面倒映着熙熙攘攘的场景，就好像那才是真实一样。

玻璃冰冷的质感隔着绷带也依旧冻人，余光瞥向另一侧，上面有几个看不清脸的黑影。转过头的瞬间，能清晰地从上面看到这些影子像是发现了他的目光一样，逐步朝他走来，越走越近，黑影在玻璃上占据的面基也越来越大——

【“他们”看到你了。】

【要出去吗？】

选项也不出意外地浮了上来——

【YES】

【or...NO？】

做出选择的瞬间，耳畔“啪”地一声，像是玻璃碎裂的响动，聚光灯不要钱似的扫射到身上，强烈的光芒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You Fail.】

……

你有没有思考过一件事？在自己生活的世界之外，还存在着自己不存在的世界……之类的。

越是思考下去，就越感觉到踮起脚尖站在悬崖边缘的诱惑。

——万一，自己不存在的那个世界，才是更好的那个呢？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人要是没有才能，就不会嫉妒别人。

要是稍微有一点才能，然后为之付出努力的话，遇到更有才华的人，总归会有嫉妒等情绪的。要是能控制还好，可嫉妒心在别人看不到的阴暗角落里疯长。嫉妒一切比自己强的人，从才华到身体素质，从颜值到财富，从智商到情商，甚至无论男女。看到别人会自己不会的，就理直气壮地、酸溜溜地认为自己“只要努努力就可以轻松达到同等水平”、“如果有同样的条件未必比不上”，这其实是很典型的做题家病。

正如狗改不了吃屎，人作为社会动物，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就是——随时随地关心自己在部落中的相对位置。上次八省联考的正式成绩开始在LED大屏循环滚动的那天，她特地起了个大早，在一片黑暗中借着窗外的光欣赏了十几分钟“光荣榜”上的照片，那上面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名字，乃至于每一科成绩，她早就倒背如流。趁着其他同学来之前，为了维护自己那并不存在的、摇摇欲坠的自尊心，她踩在同样摇摇欲坠的凳子上，亲手把属于自己的那张照片从塑料框里扯了出来，撕得粉碎。

很久很久以前，又或者根本没过多久，越鸣也曾妄自尊大自认是“天才”，无论是从小到大一直以来的掌声，还是周边亲戚朋友长辈老师的夸赞，亦或是不用花太多时间就能轻松取得的好成绩，桩桩件件，在她生长的这座城市里，在这封闭的圈子里，似乎已经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件，唯一的苦恼仅仅只是略显吃力的体育。

彼时的越鸣无不骄傲地想着：那又怎样？

是啊，那又怎样？这种事情，不是只需要稍稍努力就能克服的吗？

……不不不，有些事是真的仅凭努力没办法的。或者说，还没到拼努力的这一步，因为光是天赋就已经能证明很多问题。如果还没努力到要比拼天赋的时候，那就不算努力。悲哀的是，天赋也是消耗品，等到你说为了生活先让它等几年，回来再看它已经和冰一样化的无影无形了。

当初《邹忌讽齐王纳谏》那堂课上讲到“妻妾”的时候，全班同学都在笑，她也不例外。没想到过了几个月再看到这篇课文，那一刹那仿佛耳边被谁打破了玻璃罐子，头第一次听到外面的声音似的，她在想，这不就和妈妈夸她的时候一样吗？结果就是听太多别人没信自己信了。

玩游戏时正常是怎么样的？

你去给村民跑腿，你会得到奖励，任务会从F、E慢慢升到A级S级，你越来越重要，声望从冷淡变成崇拜。你抛下父母离开小村子在更大更广阔的世界里冒险。身边越来越多的不离不弃的伙伴，你决定去哪里他们跟着你。你不断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你就拯救了你的世界。你把那些原本你没有得到的东西拿了回来。用一次次达成唤醒你对自己潜力的自信。

但现实不是游戏。

最落魄的时候连以前的自己都能轻而易举吊打现在的自己，玩过一次的逆转把戏也不可能被完美复刻，即使是她本人来也是一样。命运不会总是包容人的任性。

“别当那种盯着过去不放的垃圾。”

哈，现在有脸说这种话，当时怎么没淹死？不，或许真正的越鸣早就死了……如果从那时起就被换了，现在表现拉胯也是情有可原的，对吧？

想到这，她不禁笑出了声。

果然，地狱笑话真是极品中的极品。在他人地狱般的经历中消解自己的痛苦，用他人的愤怒替代自己的愤怒，然后从自己开始消解。脆弱的电子宠物，残暴的赛博皇帝，在二者之间维持着某种滑稽的平衡。

不怕一条路走到黑，就怕半路反悔，即回不了头，也走不下去。想要往一潭死水的生活里添上酱油醋，企图通过沸腾蒸发跳出锅底。

“要是真能穿越就好了，能力什么的都无所谓，可惜……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要她放弃迄今为止积累的一切，从零开始，她做不到。

逃出去后呢？一切的一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常常幻想会出现一个人打破如死水般的生活，但真的出现时第一反应是防诈广告。现在真疯了你又不乐意，叶公好龙，莫过于此。

所以……其实不是想跑，只是想赢，只是想成为这场马拉松的最终的胜利者而已，对吧？

人终究是要认识到自己的局限性的，对谁有不满的话，那就尽一份自己能使得出来的力气吧，这样你可以多试很多次，说不定就能碰上对方的弱点。即使已经隐约觉察到了、自己眼中这份唯一的“荣誉”对于那些人而言或许毫无意义，这种东西能够满足的也从来只有自己的虚荣心。

也因此，在恐惧着别的什么。

“我会活到最后，会笑到最后，看着他们一个个走向自己的结局，然后嘲笑他们。”

保持愤怒，靠着这份信念，一直坚持到结局来临那天。

忍耐，忍耐，忍耐。

熬过漫漫长夜，就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明天。

而在黎明到来之前，允许自己躲进那个小角落，临时填补缺失的生命力，包括……隐秘的心绪。

……那么、在此之前，先把麻烦事推给别人好了。

游过泳的都知道上岸那一刻的沉重感，粘在身上的水拽着你，那股力量包裹着你，要把人扯下去。

有种说法是，溺水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活着。

因为死亡的恐惧会在每个夜里抓住你，把你又一次拖下水。

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希望实在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毒药，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能够让人违逆本性去做那些本不愿做的事情。

只要能继续往前走，谁会在意支撑起这具身体的到底是理想、渴望还是愤怒、悲伤，是世间一切美好相伴的值得，还是会蔓延至全身至使最终死在终点的毒药？

什么都不在乎，只要能继续往前走就好。

毕竟，人不能凭空捏造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而祈求奇迹的发生，是世间最无用的行为。

逆袭的故事，有过一次就够了。

初中的毕业照上，其余人穿着傻乎乎的班服傻乎乎地笑着，站在第一排最中央的越鸣穿着黑衣竖着中指，像是要给谁出殡。

那时的她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了月城二中。

没有和那个班级里的任何人留下合影。

这张相片背后写了三行字——

【不要输。】

【不能输。】

【我要赢。】

好胜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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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苦巧克力装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