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金想起那婆子被剁掉在地上乱跳的手指,想起她被割得血柱溅血的舌头,吓得赶紧用被子将自己头蒙上。
“钟婶子,罪奴带来了。”
“阿金,你盖着头干嘛呀?出来见人呀...”
芸娘将她覆在头上的被子掀开,然后佩金看见一个婆子手脚整齐地跪伏在地上向她磕头。
那十只指头齐齐整整地交握按在膝前,婆子的头磕了下去。
那一刻佩金觉得自己记忆有些错乱了...怎么会?她明明...明明记得她手指被砍下...在地上乱跳的。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又去看她手指。
“钟姑娘,对不起,这嬷嬷近日嗓子不好,不能开口亲自跟你道歉,老奴就给她代劳了。”
随后便见这旁边的老嬷嬷代替地上的婆子给佩金道歉。
“阿娘...她当真...不是因为舌头被割掉而说不出话吗?”佩金惊恐地攥紧被子道。
芸娘笑:“你在说什么呢?是烧糊涂了么?”
旁边的老嬷嬷便叫唤地上的婆子道:“你抬起头,伸出舌头给钟姑娘瞧瞧。”
那婆子依言抬头,佩金看见她浑身发颤着伸出舌头。
确实舌头还在,这就让她更迷惑了。
难道一切都是病中作的噩梦?
可那婆子伸出舌头那下,她又怎么看怎么觉怪异,到底是哪里怪异,她又说不上来。
想不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婆子给她道了歉,她便让人起身离开。
而就在那婆子站起转身的间隙,佩金突然看见缩在她袖子内的指根处,赫然用白色的纱带牢牢捆绑着的衔接处。
她突然想起来,刚刚的怪异感觉到底是源于何处了!
那婆子刚才浑身都在发颤,可只有舌头是僵硬着一动不动的,所以...
佩金心里闪过一丝寒意,恐惧感犹如潮水,在尾脊骨密密麻麻地爬漫上来。
方才带犯错的婆子来给佩金道歉的老嬷嬷从佩金屋里出来后,转身就去了前庭给世子回禀:
“世子,老奴已经依言让人将那婆子的手指和舌头缝合好,去给钟姑娘道歉了。”
“钟姑娘也已经接受了道歉并让人离去。”
“嗯,”永宁侯世子坐在太师椅上边翻手边的卷籍,凤眸半阖着边道:“那个婆子如何处置了?”
“回世子,此人光听府里闲言就敢对世子的人动手,老奴已经找人查过了,此人是将军府蒋姑娘的人授意的,老奴命人在府外将她处置了,手脚剁下送去将军府,以作警告。”
“嗯。”
“世子...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这婆子在府里是犯了大忌,不敢胡乱煽动府里的言论,还敢直接拿世子的人,那简直倒反天罡不把主子放在眼里,换作别的府里如此手脚不干净,言辞不逊之人,剁指、拔舌算得了什么?世子何必特地到钟姑娘面前...”
“她似乎害怕极了,”鸣玉终于抬眸,“我如今早已不是阴沟里,人人惧怕的毒蛇...”
“她惊恐厌恶的眼神,让我不舒服。”
·
事后缓和了一阵子的佩金,也渐渐想起来了一些高门贵户的规矩。
有时一些奴仆犯下大错时,也会被主子拉去乱棍打死,砍手砍脚的也不是没有。
只是侯府仁善,对下人们也格外仁慈,甚少使用如此重的刑罚。
而且,一般主子只是吩咐,真正去行刑的往往是府里的其他下人,主子压根就接触不到这些血腥。
佩金如今是从那个高高在上发号施令接触不到血腥的位置,被降了下来成为那个接触底层残酷血腥的人群,自然看事情就同从前不一样了。
不过傅鸣玉这么做,也不过是因为那婆子差遣了他的人,下了他的脸,而绝对不是为了要给她讨回公道。
傅鸣玉是如何厌恶她的,她心里还是清楚的。
给自己做好思想工作后,她觉得自己该去哄回傅鸣玉了。
毕竟她还想继续留在侯府,现在她和傅清致已经互相言明了心意,就等着一个机会。
等着一个,傅鸣玉离开的机会。
只要他一离开,她被纳进二房当妾的事,就没有人会反对了。
在此之前,她都需得维持先前的状态。
这天,距离永宁侯回府已经没多少天了,永宁侯回府后,他也差不多是时候休完假回京了。
她不能眼巴巴看着二人关系僵下去,不然他回京之时,怕是会顺势将她驱逐出府自生自灭了。
于是,她这天早早去厨房做好了傅鸣玉最喜欢的白糖糕,准备等他回来吃。
他已经连续好几天早出晚归,有时候佩金坐在屋里等着等着睡着了,他回来都不知道。
她是看见隔房屋的灯具有动过的痕迹,才知道他有回来的。
这天,她干脆端着糕点到他的屋里坐着等。
等到三更天的时候,她又忍不住犯困了。
明明之前她在别宅时干活干到三更天都不用睡的,如今来到侯府,活儿轻了,人也跟着娇气了不少,越发熬不得夜了。
可她今日必须要等到他,在眼皮快将阖上的时候,她忍着困将灯托上的热烛滴落到自己手腕,顿时,烫得她“啊”了一声,意识也清醒不少。
鸣玉待到快四更天才回屋,回来那下见她还醒着坐在他屋里,他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眉头一皱:“你怎么还不睡?”
“我...在等你啊。”佩金立马道。
在等...他?
这句话不知为何让他心里微微起了涟漪,从前那么多年的时光里,似乎大多都是他一个人走的比较多,从来就没听过有旁人对他说过那样的话。
不,好像不是,七岁以前,那个家有个祖母,似乎有说过那样的话。
不过那又怎样?
鸣玉自嘲一笑,“你等我做什么?怕不也是在忍耐着强迫自己等的吧?”
佩金心下一惊,他知道了?
然后渐渐回味过来——“也”?谁曾经也像她这么对他虚与委蛇过么?
“是有些困的...”她故意装不懂道:“可你最近好像都挺晚回来的,我做了些白糖糕,想着等你回来一块吃,然后就...等到现在了。”
她只能是强迫自己说这些讨好他的话。
他听完,手边的烛火摇晃了一下,是他轻嗤了一声。
“等我回来吃白糖糕?你不怕我,不厌恶我?”
“我喜欢你...”佩金吓得连忙反应道,“虽然你时常做这些伤害我的事、说些伤害我的话,但我好像...没法抗拒靠近你。”
“是真的吗?”他一步步移近过来,擎着灯盏,俯身将她拘在那一张小小的圈椅上,被迫着仰头看他。
他眼神锐利地辨析着她眼里的情绪,佩金只得竭力调息将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心无旁骛地回视他的目光。
“那当然了,不然也不会忍着困意等你这么久了。”
佩金抬手轻轻替他把鬓边垂落的一丝墨发束进他的发冠里,替他束发的时候,双手像是环着他的脖子,而她的眼睛又是那么纯粹,不带有丝毫杂质。
鸣玉看得喉间缓缓滑动,黑眸晦暗。
等她把他发丝束完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双手就被他掐握住了。
“不是吃糖糕吗?糕呢?”他目光一直在看她,眸里黢黑一团,她也看不透他。
她“嘶”了一声吃痛,道:“在...那呢,世子你先松开我手,疼...”
他真的把她手松开了,但只是帮她把糕端来,又掐握紧了她的其中一只手,把她握得腕边都有些发青,“以后不准再随便乱碰我,知道吗?”
“吃。”
他命道。
佩金有些委屈地从他手中挣扎开,在他目光的注视下,拈起一块白糖糕,低头小口吃了起来。
被人这么圈着,压迫感十足地吃东西还是头一遭,佩金心下突然后悔熬夜等这家伙讨好他了。
傅鸣玉这家伙真是个疯子!
佩金一边幽怨地咽下自己做的甜糕,一边只敢在心里默默抱怨。
突然,听见来自上方的问话:“好吃吗?”
她嘴里含着半块甜糕刚要抬头回答,便见他低下头来,飞速地叼走了她嘴边的糕,卷进自己口中。
她看得目瞪口呆。
不是...不许人碰他吗?那他怎么就...
她正晃着神的时候,他已经拉过她手强迫她用手去拿第二块糕,送到他嘴巴,
他又一口吃掉了。
“世子不是...不吃吗?”
果然这些年他口味还是没变,一看见白糖糕就走不动路,佩金故意这么说着,想气他一下。
孰料他却轻轻捋开她小臂的袖子,露出那一排拜他所赐的牙印。
他从怀里掏出一瓶她早就用完了的药膏,“给你的药,好用吗?”
佩金被他一提就蹙起了眉:“世子这药,起先用着极好,一下就不疼了,可后面这印子就像烙上去的一样,怎么也祛除不了...”
她还在说着,突然看见他似笑若无的笑意,瞬间清醒!
所以他是故意给她这药,故意让她手臂留下这丑陋的男人牙印!这样不管她往后跟了哪个男人,只要不是他,大概都会对她心生嫌隙!他好狠毒的心!
·
永宁侯回府那天,府里安排了盛大的接尘宴。
傅家各房子弟都来了。
佩金本不想参加这种家宴的,可侯夫人坚持,这一次,她和芸娘都有席座,被安排在远房亲戚那一边。
傅鸣玉过来的时候,眼睛一直在看她,到坐回自己席座的时候,也在看她。
佩金低着头,用余光留意了一下二房那边的傅清致,生怕他会介意。
如今她迫于鸣玉的权势,又怕他得知后会连累傅清致,不得不留在他那里假意周旋着。
其实当夜里鸣玉跑来耳房与她状似亲近实际羞辱她时,她都有些心虚,对傅清致觉得心虚,觉得负疚。
可总不能把自己将自己假意喜欢然后送上仇敌那里,让仇敌出气这样的法子,告诉傅清致吧?这样的话,恐怕但凡是个男子都要接受不了的。
所幸傅清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傅鸣玉对她投来的眼神,于是她便也装作看不见鸣玉眼神的样子。
可鸣玉这种直勾勾盯着的行为,已经引起了侯夫人的注意。
侯夫人甄氏笑道:“阿玉,你这么看着小金做什么?是想让她过来跟你坐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