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错了,我的处境并没有你说得那么艰难。”
面对温向安的得意与疯狂,沈沉碧在最初的失神过后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她踏过血泊,走到高莹面前,扶起她:“顺从他,你将永无出头之日,你难道不想与你的心上人相守吗?除了我,还有谁会真心帮你,别忘了,我想要的东西在你手里。”
高莹怔然。
她指的“东西”是……萧时薇的灵魂?
见她眼底出现刹那的动摇,沈沉碧乘胜追击,小声提醒道:“那条路行不通,我还有其他法子,你若投靠他,便再无翻身的可能——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对吧?”
高莹沉默片刻,用力回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
*
风贴着耳畔呼啸,沈沉碧从未尝试过在皇宫中策马狂奔,但今夜——感谢温向安,她也算是体验了一回。
高莹坐在她身后,声音被寒风切割得支离破碎。
“你什么时候拿到的鞭子?”
一盏茶前,沈沉碧牵着高莹奔离寝殿,在触碰到门扉的那一刻,身后杀意大盛,血光与灵力凝化的锐器直逼她们后心。
身处三生幻境,高莹只能是七百年前的女商人,不会使用任何法术。
眼看着就要命丧当场,她满眼绝望,但只是闭眼等死的刹那功夫,沈沉碧将她用力一推,藏在袖中的人骨长鞭扬起地上未干的血,兜头而下的杀意如被扼住了咽喉,转瞬消散得一干二净。
她尚未反应过来,已被沈沉碧拉住手,在无人的宫巷中奔逃。
幸而最初留了个心眼,没让宫人卸下来时的车驾,只远远停在僻静处,倒方便她们夺马。
宫门早已落锁,沈沉碧将鞭柄同明黄的圣旨一亮,换得稳当出宫。
一路疾驰直到高家别院才停下,两人钗环皆乱,活像才互扯完头花。
高莹喘着气看沈沉碧下马,忍不出噗嗤笑出声。
“你的骑术……”
沈沉碧一面进门,一面道:“我只是身子不好,不是什么废物。”
她的父王乃当世大儒,对她倾囊相授,幼时在宫学,礼乐射御书数这六门,她是佼佼者。
高莹话归正题,追问道:“你说的办法是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东跨院的耳房,沈沉碧点亮桌上烛台,将圣旨与人骨鞭一道放在桌上。
她撑着桌沿思索片刻,抬眸定定地看着高莹:“在此之前,我需要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你的三生幻境,对温向安是不是有限制?多长时间?”
高莹的面色顿时白了:“这要看大家长的实力,但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强……你是怎么察觉的?”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她可以肯定沈沉碧对希夷的了解也许只局限在“祂们存在”与“一生三次三生幻境”这两样。
“你认为以他的实力,方才我们能活着逃出来吗?”
澎湃可怖的杀意与灵力都是纸老虎,竟被用来阻拦视线的血花轻易破解,再便是,他没有追。
到底是高莹的三生幻境,他作为随时会被反噬的不速客,即便极度自大与疯狂,在高莹出现被策反的苗头后,就应该有所行动才对。
“短时间内,大家长确实无法离开寝殿,也不能施展过于强大的术法,”高莹道,“这是我愿意随你离开的原因。”
沈沉碧略一沉吟:“你估摸他会被禁锢多久?”
“三日左右,可能更短。”
真叫人头疼。
沈沉碧无声地叹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在桌上。
白骨因长久的盘弄而莹润如玉,明黄绢绸捧着它,封妃的墨迹被血点污染,似乎昭示高莹的命运已在她和温向安的插手下,出现了崩坏的前兆。
“它,”沈沉碧点了点长鞭,“暴君的爱物,史册上记载它从不离身,能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帝王。”
高莹认同地点头。
自从暴君得到这根鞭子后,利用它缔造了无数人凄惨的死状,几乎替代玉玺成为他的象征。
“但终究不是什么正式的东西,它的价值有限。”她道。
沈沉碧点头:“如果只是给夏阁老看,便够用了。”
“什么?”
“二十年前,皇伯父继承大统,太皇太后手握先皇遗旨,将所有成年皇子及其母妃发配封地,无诏不得进京,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我父王。”沈沉碧抚摸着人骨鞭柄,嗓音轻缓,“你知道为什么吗?”
“兄弟情深。”
沈沉碧笑了一声:“皇家哪有什么亲兄弟,皇伯父与父王并非同胞。皇爷爷那一辈九子夺嫡,令他不得不借世家的势力,使得后来世家坐大。他尝过苦果,自然不会允许皇子争斗。皇爷爷一生后宫寥落,除了结发的妻子,也不过贵妃一位,另设四妃而已,再无其他。”
“皇伯父是中宫嫡出,又是长子,继位名正言顺,而我父王的生母,是四妃之一。她曾是皇祖母的手帕交,选秀入宫,长女夭亡后无心照顾孩子,父王一出生,便交由皇祖母抚养。
父王自幼好学,年仅十四便才名满天下,恰逢皇爷爷大兴科举,试图提拔寒门子弟来削减世家在朝中的势力,为推行儒学,父王在十六岁那年奉旨游学,天下学子,无不是他的门生。”
高莹气弱开口:“这算是宫闱秘辛了罢?”
沈沉碧一顿,不悦道:“你听不听?”
“好吧……然后呢?”
“什么然后,你能不能动动你愚蠢的脑瓜子,当我在给你讲睡前故事?”
高莹噎了噎。
不愧是是打小长在尔虞我诈中的宝德郡主,说话总是藏一半露一半,除了认命悟去,她还能怎么办。
高莹索性坐下来,一面拆头上凌乱的钗环,一面道:“端颐王广开学府,令寒门子弟皆能入仕。以帝王视角,便是这个弟弟不仅没有夺嫡的野心,还替他培养了数不尽的栋梁,是个顶顶忠心能干的好臣子;而在天下学子看来,端颐王是他们的恩师。他虽无权,但声望极盛,文合帝若想寒门忠心,便要敬重他。”
她怔住:“声望……”
夏阁老虽然算不上桃李满天下,但一生清廉,为国为民,声望也是极盛的,不然义军不会想争取他。
“你想利用夏阁老?”
沈沉碧哼笑,提起另一件事:“我觉得你应该先和王汀聊聊。夏阁老是他恩师,想让他老人家入局,除了他,还有谁能出面游说?再便是,他有必要知道你为他做过的事情。”
高莹梳头的动作慢下来,一眼不眨地盯着沈沉碧,短暂的呆怔后,蓦然偏过头去。
在幽暗烛火照不到的角落,她眼圈微红。
七百年孤苦无望的坚守里,她曾升起过一瞬间的怨恨——为什么只有她跳不出执念,为什么王汀没有如她一般成为希夷,为什么这段互许过风雨同舟的情爱,到最后只有她一人在苦苦支撑。
如今却人告诉她,她的牺牲,该被看见。
仿佛雪原上燃起一丛篝火,暖了风雪夜中人的心途。
回想前两次幻境经历,她的确因追着王汀跑而忽略她自己。她所求的,不过是与王汀相守罢了,她为这个结局,牺牲掉无数个明明可以相伴的日日夜夜。
尤其是第二次幻境,她在军帐中呕心沥血地筹谋,他为她的计谋奔走在前线,本以为聚少离多是可以换来幸福的,可惜……
沈沉碧知她明悟,当即提起她的领子,将她丢出门:“去他怀里哭,别扰我睡觉。”
屋门“砰”的一声在高莹面前合上,她惊得一激灵,眨眨眼,忍不住抿唇一笑。
才走下石阶,便见垂花门边倚着一个人,身高腿长,门下悬挂的风灯照亮他尚且稚气的眉眼。
“阿欢?”
高欢抬眸,第一眼望来时,竟是全然陌生的神态。
“她在里头,有受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