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族的小公主 第4章 第 4 章

龙蛋里的龙崽正做着噩梦。

是关于德怀特家的梦。仿佛进入了一道屏障，只要突破不了这道屏障，她就再也醒不过来。

起初，是她三岁时在德怀特家某个破旧房间醒来时，丧失了之前所有记忆。

后来，她听到房间外的下人在掩着嘴低声议论她，说她明明和小少爷的生日只差一天，却远没有小少爷受人欢迎。

“小少爷还要喊她姐姐，真是太憋屈了。”

“就连家主都在懊悔，为什么没有早点接小少爷回家。”

“小少爷”和“家主”这两个名字，就像是讨人厌的怪物一般围在她身边，让她每天晚上睡不好觉。

偏偏那些能出现在她身边的佣人还一直说着这两个名字，让她对家主感恩戴德，让她保护好少爷，要对少爷无私奉献。

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一天，安希终于忍无可忍，带上自己的玩偶去见那个几乎不见面的家主父亲。

却看见那个位高权重的父亲和他的私生子坐在餐桌旁，说说笑笑，无比融洽和慈爱。

父亲帮儿子递餐勺，儿子说着感谢父亲的话，同时汇报自己在学校里的成果。

安希就躲在墙后看着他们。

看着那和自己无关的一切。

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因为她根本就不想和一个那样的人那么亲爱。

一想到“父亲”来看望自己顺便问自己恢复得怎么样时那假惺惺的嘴脸，还有他看自己时那嫉妒的眼神，安希就感到恶心。

那样卑劣，这廉价的父爱还是换别人来享受好了。

那一刻，安希仿佛是站在更高维度冷漠观察着这一幕。像更高级的种族在观察两只蝼蚁。

她迅速惊醒，甩甩头，把这一想法甩掉。

比起幻想“父亲”对自己的宠爱，她还是更愿意回忆一下继母死前和自己相处过的那段时光，她虽然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却是整座宅邸对自己最好的人。

说起来继母的死，其实也和那个所谓的“父亲”有关。“父亲”这个伪君子为了在上任夫人——也就是安希的亲生母亲死了后迅速找到填补她位置的能带来助力的人，跟当时还是名门大小姐的继母撒下了许多谎。继母进门后发现他完全不像他撒下的谎言那样品行高端，也不再伪装成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还包养了那么多情妇，气急攻心，身上的病很快就加重了。

直到现在，安希还抱着那只她送的玩偶。

她加紧了抱玩偶的手臂，转身就走，不再看那副让人反胃的和睦景象。

银发紫眼的私生子却在这时看见了她。

“姐姐！”他高兴从椅子上蹦下来，跑到安希身边拽她的袖子。

安希不想让他拽袖子。他虽然那么高兴地喊她姐姐，看着她的目光却是冰冷嘲讽的，显然是给那个父亲做样子。

安希把自己的袖子从他手里拽了回来。

私生子就那样被她甩得倒在地上，胳膊和脸着地。

“啊——”轻轻痛叫一声，之后便趴在地板上再也无法起身。

“安希！”父亲拧着眉怒目走来。

当晚私生子住院了。据说还是大出血，他本来就有一定程度的凝血障碍，当晚血一直流。父亲和下人们都说，是安希今天磕坏了他的鼻子。

父亲说弟弟真可怜，要为她这么一个不值得的人住一晚上院。

之后的一切事情仿佛那么顺理成章。安希被限制了自由，整整两年都不能再走出家门。

曾经有一个女管家对安希也很好，后来也被家主撤换。

后来安希才知道，那个女管家是因为帮她说话被辞退了。女管家想帮她争取上学的权利，家主却把她打出了家门。

时至被害死的今日，安希想起这些都会愤怒。

这些愤怒变成黑色的火焰，烧灼着她自己，但也同时为她烧着前方的混沌。

“呲啦——”

在她将要烧穿那混沌的时候，一道强大的诅咒又把她的力量挡了回来。

不止如此，诅咒又很快如同冰凉的锁链一样，再次紧紧束缚住她，将她所有黑色的火焰都锁在体内，令她动弹不得。

黑龙公主第一次无意识的尝试破壳，尝试失败。

光明圣龙安塞西娅宣布了这个消息。

平日里那些强大得令其他所有种族感到惧怕的家伙们群情激愤：

“安塞西娅大人，我们真的没法用我们的力量帮助殿下对抗诅咒吗？”

圣龙闭上明金色的眼睛，摇了摇头。

作为这孩子的血脉本源，她比谁都更知道这孩子的状况。

安弥雅现在就是没有挣脱诅咒活下来的力量，强行帮她挣脱，她就算破壳了也会迅速死去。

辉耀主神的诅咒说是施加给整个黑龙族，其实只相当于施加给安弥雅一条龙。祂如此惧怕这个孩子，把大半力量都用到了诅咒这个孩子上。

——不过，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安弥雅在主神大半力量的重压之下还能活下来，证明她本身就具有和祂抗衡——乃至打败祂的资质！

安希噩梦中的画面一转，来到下一个场景。

是她经常被关禁闭的小仓库。

只是与之前不同，黑暗的仓库之中，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光球来到了她身边，绕着她不断飞舞着。

光球身上的光芒明亮又温暖，安希伸手去触碰它，身上之前被自己愤怒的黑焰灼烧的痛竟然轻了不少。

感觉光球在源源不断地给她力量。

它不断向自己递来光芒，那些光芒像丝线一样在她手上绕着，最后全进了她身体里。

“你是谁？”安希问道。

我是你妈。光球在心里说。

现在不光妈妈在带你回去，你蛋壳外面的姑姑伯伯们现在都在帮你呢。黑龙族顶尖战力集结在一起的力量，足够将主神的诅咒封锁撕出裂口。

可惜这里是安希的梦，安希是听不见从没见过的人的声音的。

她只感觉身上的疼痛轻上了好多，多出了很多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似乎有很多双手在托举她，给她织成不会再让她受伤的铠甲。

安希看着陌生光球。光球给她治好伤后，飞出仓库，一溜烟穿到了黑漆漆的走廊外面。

安希跟了上去。那光球就像有意识等她似的，飞一会儿停一会儿。东拐西拐，最终，停在了一个安希始终不愿再走进去的地方。

德怀特家主的办公厅前。

就在这扇古典华丽的大门背后，安希第一次见证了人类最阴暗冰冷的一面。

“父亲”和“弟弟”笑呵呵地说着今日在学校的成就，“弟弟”已经将从安希身上拿来的精神体吸收了大半，完全取得了她的力量，成了人人口中的天才。

他们说还要将她身上的第二个精神体也取走。废物再利用，总算不亏德怀特家养了她这么多年。

在这里，她的怒火第一次释放。不是因为自己被伤害而感到了痛苦，而是那种自己的东西被夺走的冒犯感。

——直到那天她才得知自己原来的精神体是被剥夺给了另一个人。

你们这低等的种族有什么资格剥夺我的东西？！

那种怒火越发强烈，最终她推开大门，将家主办公桌上的墨水瓶摔在了家主脸上。

那时的安希还没有桌子高。黑色的长卷发，精致的面容，显得她像个愤怒的兔子。

那一次的愤怒也并没有得到什么结果。

人类安希太弱小了，她的反抗既不能为自己争取权利，也不能改变别人想要伤害她的想法。

反而遭到了更猛烈的报复。父亲狠狠嘲笑了她，并且把她的房间——她唯一拥有的东西也夺走了，床和被褥全部扔掉，那块地方改成了小少爷堆放废置物品的杂物间。

原先每次都给她带好吃的的女仆也辞退了。临走之前，女仆哭唧唧地来给她送最后一块奶油面包，头上还顶着被打出的红肿。

从那以后，安希每每回忆到那扇门时都会立刻中止回忆，不再去想。那扇门只会提醒着她的弱小，给她造成更严重的伤害。

象征着她遭受的整整三年虐待与欺凌。是三年没吃过的饱饭，三年遭受的白眼。三年没上过学的嫉妒，三年被人欺负的耻辱。

可是光球穿过了那扇门去。

安希想要跟上它，就只能打开门，面对自己不想再回忆的地方。

“小光！”她站在原地跺着脚，抿着嘴巴，不愿意让光球进入。

小光始终不出来。

安希只好再次打开那扇办公厅的门。那扇门仍如记忆中的那般沉重，触手冰冷，打开就会有轻微咯吱咯吱声。

她真怕那两个人把小光也夺走，那样，她就……她就……

就怎么样呢？

失去所有东西？嚎啕大哭？

安希都不敢想。

还是……再次无用地反抗一次？

但无论如何，已经进去了就是已经进去了，退出去这个选项是不存在的。

安希站到那块熟悉的红底金花纹地毯上，睁大了眼睛。

在噩梦里，最可怕的东西就是会成真。

帮助过她的光球已经被德怀特家主抓住。中年男人略带丝疑惑地打量着它，像是好奇这东西为何会出现在他这造价不菲的办公厅中。

最终，他看见了安希，像是终于明白些什么似的，嘴角挂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还想从我这里拿回你的东西？告诉你，你的东西活该是我和主神的！你就该给我们垫脚！”

“天赋再强大又怎样？还不是被我们偷盗了力量，成全了我们的天才之名！”

说着，他将光球撕碎，送入了口中。

安希亲眼看见光球被一点一点扯碎，被扭曲成了极痛苦的形状。

名为“暴怒”的火焰在她心里生发。

她奋力冲上前，一层不知名的屏障却阻碍着她，像一堵白色的墙。她三万年没有冲破这堵墙了，如今想要冲破，一股不知从哪来的诅咒之力却束缚着她，令她痛苦无比。

“呜……”蛋壳内的幼龙发出呜咽。

刚才还死寂的龙蛋，如今再次焕发出生机。这将是它最后的机会，如果再冲不出壳，就只能变成灰烬困死在那里。

安塞西娅察觉到它的挣扎，立刻用言灵向噩梦中的幼龙传递出话语：

【安弥雅，我们都在等着你！】

你的妈妈、爸爸、姑姑、黑龙族和光明龙族的所有长辈……都在等着你！

无数道光线进入安希的混沌意识领域中，冲击着束缚她的那道诅咒锁链。最终，幼龙发出暴怒的吼声，冲破锁链束缚，直直咬向那个未经她允许胆敢夺走她所有物的低劣生物——

幼龙咬碎了蛋壳。

与此同时，发出龙生中的第一次啼鸣。

她是怒吼着出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