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绮英四岁便能识记经文,十六岁上便熟读江氏书阁泰半典籍,字娟文华,谱曲作赋,样样手到擒来,怎么可能会不识字?
而她看得分明,李叔人拿给她安心的,确是半张写有雷火配方的密藏。
火药在当下现世不久,千金难得,除新朝官府和军队会为了开矿和战备囤积,也就只有并州张家军中有所储备。
青龙寨手里的这半张配方,想来极大可能从他们栖居的这座废弃不久的矿洞中机缘巧合所得,且即使只有半张,却也足够他们借机在这一带立威。
李叔人虽勇武不足,但能留在李青龙身边,受他重用这么长时间,也不可谓毫无长处。
江绮英随他返回青龙寨,被他藏在寨洞后山林里的草屋之中。
其中堆放着不少与火药相关的原料,还有一些字迹拙劣歪扭的研磨手稿,皆出自李叔人之手。
想是他在寨中算是读书识字之人,便被安排专门辟了地方来,靠着那半张配方替李青龙研究起火药的制作。
光从屋里屋外满目的焦黑痕迹上看,他倒也有些能耐,自发研制出来的火药虽不及之前袭击新朝军属营那伙不速之客手里的家伙精良,有杀伤力,却也已经小具规模。
江绮英面露惊叹敬佩之色,那矮瘦如黄鼠狼的人尾巴便翘上了天,一味搂着她,向她吹嘘:“放眼阳泉,乃至整个冀州,除了老子,谁人还能摆弄得了这些玩意儿?不过此物凶险异常,尤有伤人伤己的风险,而且这些原料也价值不菲,来之不易,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可妄动。”
江绮英依言顿首,“二当家有大能耐,是真正成大事者,可光有这些,却只有你我二人,会不会……”
她故作吞吞吐吐,犹犹豫豫,不动声色地套着他的话。
李叔人美人在怀,嘴里便藏不住话,得意洋洋道:“李青龙专横不讲道理,兄弟们受他压迫至深,早就怨言不断了,昨夜我已劝服其他二三十名兄弟,待过几日立春,他拉着姓薛的打猎回来,定要饮酒行宴,趁他们酒醉难起,我们便举事!我一定会亲手割下那丑八怪的脑袋,提来给娘子做夜壶!”
他说着,不觉狞笑起来,低头就想对江绮英动手动脚。
幸而江绮英早早留了戒心,从他怀中灵巧地滑出去,躲得及时又不着痕迹。
嘴里温言软语地哄着他:“您出来这么久,大当家见不到您,只怕会起疑。何况正如您说的那样,咱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也不急在这一时,且等尘埃落定,您将我风风光光娶进门,我定什么都依您的。”
李叔人听了只连声道好,将她安顿好后,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透过木窗看着这贼人彻底走远,江绮英的心这才放回了肚子里。
安全清静的环境让她感受到这些日子里史无前例的放松,她躺下难得睡了一个好觉,一直到半夜方才悠悠转醒。
夜半时分山寨里除了巡夜的小匪外,所有人都正酣然入梦。
江绮英趁机偷偷来到他们置于山洞之外的伙房,找吃的填饱肚子的同时,也伺机寻找着和薛蕴取得联络的机会。
谁曾想偏生也是巧,她甫一摸进屋中,便有一道黑影从后朝她笼罩过来,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上她的嘴,猛地把她拉进了角落。
江绮英大骇,不禁剧烈挣扎。
却是一回头便撞见了薛蕴那双熟悉的凌厉眼眸。
这时一两个巡逻的匪子正好从伙房门外经过,他二人躲在门后,恰好避开他们的视野范围,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躲了过去。
人走远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江绮英仰头靠在薛蕴肩上,自然而然地把他当成了自己的靠枕,等他松开捂着她嘴的手,方轻声问:“你怎知是我?”
薛蕴道:“你离开山寨后不久,李叔人便出去找你了,我想着他把你带回来但又不能藏进山寨,定然会寻山寨以外别的地方安置你。
“你进不来山寨,想要寻我,只能来着洞外的伙房或者地牢马厩,后两处看守的人多,唯独伙房,后半夜就不会有人了,你定会选择来此。”
江绮英听着他平静地陈述,心下却没那么高兴。
天知道她还以为他是凭着他们相识那么多年,自然形成的默契和直觉才摸过来的呢。
心绪不佳,江绮英便没再回应这个话题,转而单刀直入地问:“目前你那边进展如何?”
薛蕴答:“立春李青龙邀我上山春猎。”
“我知道。”江绮英点头,“李叔人已联系了其他三十人,要在你们打猎回来以后谋事。”
“他倒是性急。”
立春就在今夜过后的第三天,薛蕴说得倒也没错,只不过口吻里莫名有些怪异的酸味,“你许诺了他什么?”
江绮英不在意地轻笑:“你们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除了我自己,他又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
“你……”黑暗里薛蕴却忽而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不自禁反身把她抵在墙上,急得险些吼出来,“给他了?”
江绮英被他突然强硬的力道吓了一跳,挣扎不过,只能出言安抚:“我是你义父的御妃,新朝的婕妤,怎么可能委身一个形容猥琐,无耻下流的匪类?!”
薛蕴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有些越界,为她紧张过度得仿佛真要为了这几日的身份入了戏。
他连忙收起声势,慌里慌张地转过身故作镇定地嘴硬:“你知道就好。”
江绮英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笑眯眯地问:“阿蕴,你是在担心我吗?”
“没有。”薛蕴快速咬下这两个字。
却被她固执地顶了回去:“有。”
“没有!”
“有。”
“没!有!”
两个人如稚童般互不相让地吵着嘴,终是江绮英眼看有的人当真要急眼了,这才连忙打住,撅着嘴故作伤心:“没有就没有嘛,你急什么,真伤人。”
说罢,也不给他机会继续啰嗦,进而把话题拉了回去:“好了,咱们没时间胡闹了。李叔人手里有半张□□,先别管他是怎么得到的,但可以确定的是这厮已然凭此弄出了不少半吊子的火药,我需要你帮我找出来,他们把这些火药都藏在了那里,春猎以后,我有大用。”
薛蕴认真听完,轻点了个头。
时辰不早,为了不让人发觉,他二人便就此分了手,分别回了各自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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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春猎应当是青龙寨的惯例,这个寨子从江绮英回来的第二天便开始筹备,洞里洞外忙忙碌碌的,直到立春当日,泰半个寨子的人倾巢而出,只留下小部分人守在家中。
薛蕴和李青龙骑马奔于前首,一会儿的工夫寨子里便安静了下来。
剩下的人除了几个年纪大些的,其实最多的便是像之前送江绮英下山那两位妇人般,被拐来寨子里做苦力的妇孺,她们得趁着这时候把火烧旺,清扫寨子内外的尘垢,等着李青龙带人扛着打到的猎物回来庆功。
到时候她们还要负责烹煮和清理的活计,忙到最后,等所有匪贼酒足饭饱,她们才能拖着疲惫的身躯捡一些他们剩下的残羹冷炙,勉强填饱肚子。
然而这样的活法在这种地方都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因为最起码她们都还活着。
趁着没人江绮英曾去之前关她和薛蕴的地牢看过,冬日里粮食短缺,寨子里食人已是常态,纵然薛蕴宁死不食,李青龙也能勉强容了他,但地牢里曾经和他们一起被抓来的村民,如今俨然只剩下了一半。
在他们看来肉质更软嫩的女人小孩儿,都已成了一堆被啃剩的骨头,只剩下瘦得皮包骨的男人和老者,尚且还吊着一口气,每日殚精竭虑地苟活着。
江绮英回来便一直控制不住地干呕,直呕到胃里阵阵痉挛,喉咙发苦,方才有停歇的征兆。
她慢慢爬起来,调整好呼吸,静静期待着夜幕降临。
兴许是有薛蕴在,李青龙回来得比江绮英预料的要快。
他们此行收获颇丰,带回来了一头刚刚冬眠结束的熊罴和好几头失群的鹿。
李青龙一路大笑着让人将薛蕴当做大胜后的功臣般抛举起来,一回来便让人起锅打酒,在洞中开始大肆庆祝。
江绮英这时已经换上了仆妇的衣服,又在脸上抹了锅灰,低着头帮忙搬酒,压根没人发现她有什么不对。
这也是前日向李叔人自告奋勇领来的差事——趁李青龙带人出猎之际,往他们回来要喝的酒下大剂量的蒙汗药。
当时李叔人把所有的蒙汗药都交给了她保管,她也不负众望,在李青龙回来之前便悄悄去到酒窖,把事情给办了。
待日殒西山,酒过三巡时,李青龙和薛蕴,还有寨子里其他没有打算和李叔人同谋的人,皆因酒中药效发作,不知不觉便醉倒在了酒桌上,任凭旁人如何推搡叫嚷,依旧不省人事。
李叔人大喜过望,招呼着跟随自己的弟兄纷纷露了面,提着刀大摇大摆地走在鼾声四起的矿洞中,一下跳到李青龙的桌案上,一脚踩住他的头。
“好你个青面鬼!平日里不是厉害得不得了吗!怎么才喝了这么点,就给老子趴下了呢!”
说罢,他便狂妄不已地大笑起来,转而又对着他的头泄愤地乱踹了几脚,“平日里就知道逞凶蛮横的混货!空长力气,不长脑子,看不起老子,欺老子武斗斗不过你!把老子当狗一样使唤!现在好了!终于还是栽我手里了吧,老子今天就要亲手砍了你的脑袋,给这青龙寨换换天!”
说话间,他已取起手里的大刀,使出吃奶的力气照着李青龙的后颈砸下去,谁知说时迟那时快,适才还醉得不省人事的李青龙却不知拿来的神志和力气,竟是冷不丁抬手猛地擒住他踩在他头上的那只脚,将他连人带刀猛地往外一掼。
“李叔人你个龟孙王八蛋!你居然敢背叛我!”
下章英英和狗子终于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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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青龙已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