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她柔弱不能自理 第2章 故人再相逢

沾满血腥热气的枪尖顷刻间便挑起江绮英穿满珍珠的金穗面帘，刺到她眼前，浓烈的杀意扑袭至她的鼻尖，麻痹感瞬间席卷全身。

“啊！”

江绮英吓得双眸紧闭，以为自己真的就要这么死了，然而下一刻，那枪头却只是轻轻擦过她的脸颊鬓角，掀翻了她华丽而沉重的珠冠。

钗环掩鬓随即叮当滑坠，美人那头浓云般乌密的长发也飞散着落下。

与此同时，那杆枪也已横扫出去，锋利的刃口正好划开一个冲上来的卫兵的咽喉。

血溅了江绮英一脸，而那人的死状，也正好被她睁眼看见。

她当即浑身瘫软，跌坐在地上，连尖叫都忘记了，只下意识茫然抬头，正好与枪的主人对上了视线。

那人身披筒袖铠，骑在马上，逆着光，又被高阔的护颈遮住了半张脸，除了能感受到他的眼神，江绮英一时看不清他的面容。

“好久不见，英英。”

他似乎认识她。

因为他口中所唤，是江绮英的乳名。

江绮英一出生就被扔进了村外专门收容弃婴的地缝里等死。

亏得哭声足够洪亮，引起赶路经过此间的慈恩寺前任主持注意，将她从地缝里捞了出来，带回了慈恩寺。

绮英，弃婴。

据说，她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

英英，也是前任主持叫她叫顺口的。

主持圆寂后，世上还这么唤她的人，便只剩一个——

“阿…蕴？”

……

“窑姐儿生的杂｜种！废物！打个水都打不明白，浑身上下就一张脸顶用！哪里有个儿郎样！”

“可不是嘛，瞧这细皮嫩肉的，还有这双眼睛，哟哟哟，该不会又要哭了吧？”

“别哭啊，多大的人了，怎得还跟孩子似的，该不会真是个丫头吧？来，裤子解开，让哥几个摸查摸查。”

“管他男的女的，都是插龖进洞里就算了账，平日只能躲在窗后偷看那些花和尚摸女人，老子早就想尝尝滋味了！起开！我先来！”

“我先来！我先来！”

“哎，那个得脏病的疯子怎么来了？”

“呸！真晦气！喂，臭疯子滚远点！你再靠近，我可就要动手了！”

“喂！喂！你听见不曾！他娘的！滚啊疯子！滚！”

“算了算了，沾了她那身烂疮这辈子可就别想娶媳妇儿了！赶紧走！赶紧走！”

……

流云暂掩日光，眼前人的面容逐渐清晰，一双开扇桃花眼艳得惊人，皮浓骨柔的精致轮廓实在难辨阴阳，一再与江绮英回忆里那个孱弱男孩儿的脸交汇、重叠。

“你真的是……阿…蕴？”

那时候他瘦小得像只马上就要饿死的病猫儿，还没有江绮英的肩膀高。

刚被寺里的假和尚拐回来时，只因长得实在漂亮，便常被人说是城里窑姐儿生下来不要的孩子。

又因胆小和口吃，寺里其他的大孩子都欺负他，成日里追在他屁股后面笑他骂他，逼他干活，抢他吃的，最过分的一次，还想学那些恶棍拿他开荤。

是绮英救了他。

彼时天光恰如今日，只是时移世易，曾经满怀景慕、仰望于她的人，如今正居高临下、冷冰冰地俯视着她的狼狈和惊憧。

“是我。”他说。

然后慢悠悠地负枪驱马上前，来到她身边，用一种逗弄猎物的幽冷口吻，高高在上地问：“我居然没死，英英，你是不是很意外？”

“不……”江绮英不禁打了个寒颤，眼眶里积蓄的泪光饱满得盈盈颤颤，顺着她的眼角滚落。

她不敢看他，可目及之处无一不是和他所着铠甲制式一致的兵马在烧杀冲撞。

惨叫声和哭声被马蹄践踏，平民百姓在来往的刀剑之间夹缝逃窜，昨日还繁华井然的街道，转眼就化作横尸满地、血光冲天的炼狱。

江绮英控制不住地颤栗。

她知道夏室已大不如前，朝廷内外交困，皇帝刚登基并州就闹着造反，一路打到长安旧都门口。夏帝软弱，弃城而逃，却被张家子穷追至灞上，若非时任弘农太守的杨钊父子率兵赶到，只怕从那时起这天下就要姓张了。

后来杨钊父子便夏帝送至洛阳，与占领长安的张贼形成对峙。经了近十载交战，方才将张贼一点点撵回了并州。

并且，在这同一时间中原其他地界大大小小天灾兵祸也没断过，这座王朝俨然如一座岌岌可危的高楼，时刻都有着大厦倾颓的可能。

现今张氏只剩张贼最小的儿子与残部死守并州。而杨钊被夏帝拜为丞相，需要坐镇洛阳，统领中枢，便只能使自己的长子杨禅率领夏室主力兵马，收复并州。

此一去就是一年光景，朝中兵马空虚，益州守将薛靖海便趁机杀死益州牧取而代之，以清君侧，讨伐奸相杨钊为名，反出益州。

但益州离洛阳尚有千山万水之阻，江绮英身坐后宅，消息滞后，顶多只知道最近他们有一支兵马离开蜀道后，正以极快的速度直袭京都。

但她与都城中普遍人的想法都一样，认为有杨钊和禁军坐镇，纵然那益州先锋再怎么骁勇善袭，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只怕连一路上其他州府的强兵重弩都无法攻克，更别提一举杀进洛阳了。

可结果就是，他不仅杀进来了，还专门选在江绮英出嫁这一天。

只因为他是阿蕴。

是无数次被她救于危困，和她相依为命的阿蕴。

同时也是…曾经差点被她害得剁手剁脚、粉身碎骨的阿蕴。

谁料这时一个副将打扮的人忽然朝他们骑马跑过来，却又远远地就从马上跳下来，小跑着恭恭敬敬地单膝拜在薛蕴跟前，奏道：

“三少主，我军已占领洛阳四座城门，洛阳守军正往夏主皇城方向后撤集中，敢问少主，接下来是否要按原定计划行进？”

三少主……

原来他真的就是传说中益州反王薛靖海的那个义子，此番带兵直袭洛阳的先锋将。

原来这十年里，他们都各自有了前程。

只不过照如今看来，他是前途无量，繁华似锦，而她辛辛苦苦、伤痕累累，到头来却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夏主庸懦，为佞贼杨钊所胁，祸乱朝纲。我益州军此行只为清君侧，杨钊一死，天下太平。”

薛蕴如此说着，看似是在回答下属的问题，可实际上那双携着滔天恨意的桃花眼却始终不曾从江绮英身上移开，尤其是在提到杨钊两个字时，他的咬字格外用力，期待着她的反应。

说罢，还象征性地调转了下马头，装作要走。

江绮英见状，连忙壮起胆子，手脚并用地朝他快速爬过去，向他祈求：“阿蕴！今日…是我大婚……我不想…不想做寡妇……”

她说得磕磕绊绊，眼泪汪汪，每个字似乎都在因为本能的恐惧和窘迫而颤抖，说着说着，冷不丁迎上薛蕴冰冷如铁的目光，最后几个字的音调更是直接细弱如丝。

她知道她早就没资格再向他要求什么了，可在这世上，她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此间若真教他颠了天下，凭她和杨钊这关系，杨家没了，养大她的江家必然也容不下她。

到时候是流落街头，还是被江家卖进窑子，结果都是死路一条。

她不要这样，她想活下去，她真的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可薛蕴却一眼就将她看穿，低头冷笑一声，“你是不想做寡妇，还是舍不下杨钊那老贼能带给你的荣华富贵？”

“不…”江绮英一愣，转眼便只觉身体一轻，眼前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时，整个人已然坐到了薛蕴的马背上，被他强横且不容拒绝地摁在胸前，困在臂弯之中。

“走。”

随着他策马前的一声令下，在他们周围的益州军即刻便收了兵刃和架势，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他的战马虽然和如今的他一样高大，但奔跑起来仍旧颠簸如浪。

江绮英没学过骑马，又被摁着动弹不得，薛蕴更加也不会在乎她坐得舒不舒服，只由着她的腰背被坚硬的马鞍抵着，疼得她眼泪直流，却又不敢作声，只能下意识朝他贴近。

软玉温香在怀，女子身上独有一股绵柔的幽香，薛蕴不禁喉咙发涩，转瞬却又忍不住气恼，以为她是存心勾引，几度厌恨于这女人的厚颜无耻和轻薄浮浪，只等载着她策马来到皇城内，铜驼大街街头的丞相府前，便立时将她从马背上扔了下去。

江绮英猝不及防摔在地上，腕上的金钏玉镯叮当乱撞，如她本人般清脆而又易碎。

可这一次她连疼的时间都没有了，转眼便见本该披红挂彩、喜气洋洋等待着新娘花轿到来的杨府，此时此刻已然一片狼藉。

朱红色的大门被人强行撞破，一扇倒地，一扇和碎成两半的牌匾一起歪歪扭扭半挂在那儿。

门里面遍地都是杨家仆从护卫的尸首，鲜血染红一切，让那些碎裂的喜色红绸浸染其中，红得发紫。

再深处尚还存留着打斗声，江绮英被薛蕴从地上扯着领子连拖带拽循声往里走，二门上便见一群益州步卒正将一个白发苍苍、大肚便便的老头儿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身着与江绮英同色同花口纹样的喜服，本也是武冠三军，战场上骁勇多谋的国之柱石，但这些年被洛阳的繁华消磨，酒色财气集于一身，早就把人的内在掏了个精光，肉松身垮，眼白浑浊。

区区几个步卒，便能把他困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颤颤巍巍撑着手里的长剑，虚张声势。

薛蕴尤是不屑一顾，“这就是你要嫁的人？”

江绮英跌坐在他脚边，远远看着无路可逃，气喘吁吁的老兽，情不自禁就回想起了之前在上林苑，那个满鼻孔喷着酒气，扯着她的衣袖就要轻薄她的老醉鬼。

绝望和悲凉再次浮上她的眼底，她无力地垂下头，唯唯诺诺地低声抽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江家养我一场，我不能不知恩。”

薛蕴厌烦透了她的这种表演，不由冷笑连连，一弯腰掐住她的脖颈，恨得咬牙切齿：“江绮英，一只阴沟里的老鼠，装凤凰装久了，你难道真忘了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了吗？”

他手上用足了力气，江绮英本就煞白的脸色顷刻间便被他掐得涨红，求生本能让她忍不住地挣扎起来，抖落下的眼泪颗颗饱满剔透，溺进她缭乱的秀发中，越发衬得她柔弱易碎，惹人生怜。

“贼子！放开她！”

杨钊隔着重重包围看见了人群外的景象，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竟让他这么个向来视女人为草芥的老淫贼为了这个还没过门的小妻子，跳起来愤然大喝。

薛蕴也觉得神奇，回头看他一眼，忽而便不加任何条件地放开了江绮英，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枪朝他刺了过去。

重获呼吸的江绮英趴在地上忙不迭地咳嗽起来，可还没等他彻底顺过气，只听几道刀剑碰撞的动静过去，一声短促的惨叫随即传来。

她下意识捂着嗓子抬了下头，不曾想，眼前却猝不及防地出现了一颗死不瞑目的白发人头！

——是薛蕴将杨钊的首级砍了下来，热腾腾、血淋淋地挑在枪尖，送到了她的面前！

“你不是不想做寡妇吗？来，我成全你，你们就当着我的面，拜堂吧。”

她竖起耳朵一听，洞房外，那好心的薛二狗跑这儿，给她送丈夫的头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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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故人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