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找,却不能直接去。
林怀音灵机一动,交代蟹鳌看好公羊颜,出门直往皇城司。
皇城使秦洛亲自接待。
林怀音射杀赵昌吉的事,早已人尽皆知,风向也从残杀朝廷重臣,一举扭转为为国锄奸、釜底抽薪斗白莲逆贼,凶手变忠良。
满朝文武连同家眷都对林怀音感恩戴德,唯独秦洛不一样。
秦洛比外人多知晓一件伪造密诏的罪名,而且林怀音一箭射穿皇城司匾额,等于正中秦洛脑门,把他碾地上摩擦。
他心里憋着火,现在林怀音送上门,定是有事相求,他卖林震烈面子出来迎接,落座后,却是一言不发。
于是林怀音掏出萧执安的玉符,假传东宫旨意:“现在多事之秋,劳烦秦指挥使往天香阁,遣走盘踞里头的异邦外客。”
秦洛不屑一顾。
密诏都能伪造,玉符估计也差不离。
有前车之鉴,秦洛毫不怀疑林怀音又在招摇撞骗,他只是奇怪:林三小姐为什么可着太子殿下一个人薅,她明明可以伪造玉玺却只弄出个玉符,莫不是对东宫有什么非分之想。
这不好,很不好,除了平阳公主,太子殿下厌恶一切女人。
比方说大内前脚宣布为东宫选妃,太子殿下吩咐送入选贵女母族罪状的旨意,后脚就到。
殿下不喜女色,且正忙于处置白莲教逆贼余波、给沈相定罪,哪会分心旁顾什么异邦外客?
秦洛不接旨,慢慢悠悠掏出银丝手套,大胆拿玉符,准备来个人赃并获,去东宫转交现行犯。
林怀音没料到他伸手抢,幸亏她反应快,掐紧半枚玉符,使出吃奶的劲拔河。
“秦指挥使你想干嘛?”
“验真伪。”秦洛冷淡吐声,两指一夹——
“通!”
玉符手到擒来。
林怀音手滑,大拇指硬砸桌案,疼得龇牙咧嘴。
旋即,秦洛示意左右拿人,起身宣布——“带林三小姐随本指挥使往东宫对峙。”
“谁敢动我!快把玉符还来!”
林怀音厉声训斥,稳坐不动。
她只想请皇城司给谢心存制造一点麻烦,灭他气焰,杀他威风,叫他知道她不好惹,然后再去见面谈条件。这个节骨眼儿,她才不去东宫,萧执安更是不想见,万一说漏嘴说到谢心存,谁知道他会怎么样?
林怀音坐死圈椅,她不信秦洛真敢动她,上一个欺负她的沈从云,现在几乎死诏狱里头……
然而秦洛是真敢。
皇城司独立于三省六部,本就是悬在京城的一柄血刃,只受大内和东宫调遣,且在秦洛手中,皇城司已经全面倒向东宫萧执安。
秦洛是萧执安的孤臣,一副身家性命尽托付东宫,任何胆敢僭越冒犯东宫的举动,都在他雷池之内。
现在林怀音伪造玉符、假传旨意,罪大恶极,管她林家如何威风势大,秦洛绝不姑息,一声令下,左右连椅子一道抬起。
不仅如此,秦洛不嫌事大,甩条麻绳,连人带椅捆紧。
一瞬间,林怀音胸口嫩肉磨破,勒得要死,张口喘气,嘴里又被塞团破布。
紧接着眼前一黑,是黒巾盖头。
这是什么囚犯待遇???
事发突然,林怀音猝不及防,“呜呜呜”乱扭,秦洛却只是冷声一哼,不再多说一字。
旋即。
皇城司大门洞开。
秦洛威风凛凛在前。
林怀音同她的椅子一道,被高高举起,引沿路各色人等侧目。
不多时,一行人入东宫。
听得已经到嘉德殿前,秦洛请旨求见,林怀音疯狂挣扎,急得发慌。
她不想这么狼狈去见萧执安。
弄丢萧执安给的玉符,还是因为想坑害别的男人弄巧成拙,萧执安等会儿肯定要笑死,也必定追问缘由。
经历上次客房冲突,被萧执安冷待,林怀音现在心态不一样,她不想撒谎骗他,更不愿他胡思乱想,虚耗精力。
要她跟萧执安说突然冒出个男人想娶她,还不如杀了她。
“呜呜呜!”
“呜呜呜!”
林怀音连人带椅前后荡。
左右皇城司僚属不是秦洛那种狠角,不大敢碰她。
于是林怀音摇动频率越来越快,幅度越来越大,黒巾逐渐遮不住脸,就在速度失控往前栽的霎那,一只手突然伸来。
大手横在腰间,林怀音稳住,黒巾脱坠,天地登时清明,她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人,耳畔嘈杂一片——
“何人擅闯东宫?!!”
“噌!”
刀剑蹭楞楞出鞘。
秦洛首当其中,冷兵器森然指向眼前人。
寒光在脸上摇曳,淡绿色袍衫无风自动,男人云淡风轻的架势,恍惚如有神,林怀音目瞪口哆——“谢少主?”
刀剑加身,谢心存视若无睹,手指掏进林怀音齿间,掏出湿漉漉一团布,指腹摩挲她唇角晶莹。
“叫心存。”他笑着纠正林怀音称呼,眉目间自得又狂妄,不紧不慢,解麻绳。
四围都是皇城司僚属和东宫侍卫,谢心存当众这般,林怀音心里发毛,感到大祸临头,张口想撇清关系,谢心存先看穿她心思,笑吟吟落两粒冰凉到她喉咙。
与此同时,脚步声接近,林怀音听出是萧执安来了,惊慌间咿呀出气,猛地瞳孔大震——完蛋,发不出声音。
窸窣碎声响。
麻绳脱落。
林怀音重获自由——并没有。
谢心存拦腰捞起,横左臂给林怀音坐。
萧执安来时,正好目睹谢心存将林怀音的小脸,压入颈窝。
霎时间,萧执安血液凝固,脑中一片空白,还以为自己看错,快步走近,喝止侍卫。
在他身后,玄戈悄然捏起飞刀。
“音音!”萧执安猛不丁唤出声,声音颤抖。
他哪里敢信,不久前还在怀中亲密无间的音音,此时此刻在他的东宫,居然不是来找他,而是坐在别的男人怀里!
怎么回事?究竟怎么回事?那男人是谁?对音音做了什么!
不顾玄戈和秦洛劝阻,萧执安直入包围圈,直奔二人面前。
见他眼尾猩红,伸手来拉,林怀音动弹不得,无法回应,心如刀绞。
她想解释,想说不是这样的,可她无法开口,只能眨眼,狠狠眨眼,反倒是是谢心存缓缓歪头,似笑非笑看向萧执安。
“你就是兴朝储君?”
谢心存“啧啧”两声,右手无影翻动,半空中忽地爆响鸣“珰”。
飞刀落地,连对方的衣袍都没挨到,玄戈一击不中,双眼危险地眯起,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实力悬殊太大,一旦动手绝对会有死伤,若有上百弓弩手兴许能勉强留住对方,现在他只能尽量保护太子殿下,林三小姐实在爱莫能助……
“看着不怎么样,”谢心存摇头,“实力更不怎么样,兴朝储君,莫要肖想我的女人,也别叫那么亲热。”
闻言,林怀音怒火中烧——谢心存用心歹毒,她不再想求他解毒,只想让他死!
“放下音音!”
萧执安目视谢心存,步步逼近,一字一顿:“你挟持的是我大兴帝国未来国母,犯她即是犯孤,虽千万里,孤必灭汝国、屠汝族,流血万里,尸骸遍野,方是愿足。”
“储君好气魄,只可惜婚姻大事,父母之名,媒妁之言,我已过了聘礼,不知储君有甚?”
谢心存嗤笑,抬手落向林怀音脸颊。
修长洁白手指逼来,林怀音厌恶到骨寒。
萧执安应时出手,握住谢心存手腕,冷声汝罡风:“孤说了,再敢逾矩,两国兵戎相见,带着你的聘礼,滚。”
说罢,萧执安甩开手腕,展臂去抱林怀音。
林怀音泪眼朦胧,终于得救了,且萧执安对她没有任何误会。
人群里,秦洛嘴角无意识抽搐,腰间玉符,突然硌得骨头疼。
萧执安抱住林怀音,正要抱走。
谢心存眸光缓缓沉下,他眼中那条河流哗啦啦穿过密林,回荡林震烈说林怀音卷入事端,拜托他带走林怀音的声音。
他欣然答应,原本是太过无聊,打发时间,看看人间烟火,找点乐子,抖抖小姑娘玩儿,没想到这对小鸳鸯十分有趣,用情倒也极深。
储君都那样警告了,倒也不至于为了世家伯父之请,引两国交战。
小两口恩爱,让他们自己去与林世伯周旋好了。
事到如今,谢心存想:放手让他们去罢。
可是……
可是萧执安缓缓抱走林怀音,怀中的温度渐渐消散,谢心存莫名感觉有些空虚……
怀中的丫头,抱过一次,他就真有点舍不得,叫别人从怀里夺走,他亦是不悦。
不悦极了。
心念辗转间,谢心存确认有一丝不舍,他不愿,勉强自己,心到行就到。
就在林怀音彻底离开的最后一瞬,他出手夺回,重新将林怀音抱紧,脚底一点,腾空庑殿顶。
“音音!”
萧执安脸色煞白。
林怀音的脸被按入谢心存胸口。
“追!”
玄戈一声令下。
东宫侍卫望风而动。
谢心存飞檐走壁,眨眼间绝尘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殿下。”
玄戈垂头丧气回来复命。
秦洛已将前因后果供述。
“去林家。”
萧执安脸色阴沉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