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戛然而止。
温郁的思量也随着声音的消失停止了。
只知前文未闻后续的感觉让她感到一阵不适,纠结着问了一句:“......于是什么?”
小七抬头,望着温郁懵懂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又低头下去,对着书本念出了令人失望的四个大字:“未完待续。”
“......”
温郁听到冷漠无情的四个字,沉默地转过头,也不做什么其他事情,只是看着锁住她手腕的铁绳。目光有些许涣散。
显然,就算她的目光再怎么炙热,也不可能熔断铁绳。但心里那阵呼之欲出的无奈,总是要找一个倾吐对象的。
温郁无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揪着发尾,手指顺着头发的生长方向逆行,一直向上,最后指尖轻点了两下脑壳。
一瞬间,温郁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偏头看向陈曦,“陈曦。”
陈曦:“嗯。”
温郁:“我记得你说过,这本书是柏长庭塞给你的。”
陈曦点头答复道:“是。”
温郁眼睫一垂,再一开口,声音忽然低了许多,像是闷在嗓子里说话:“他将这本书塞给你,是有什么目的呢?总是要有一个原因的。”
明明是一句对着别人说的问话,最后却成了她的自言自语。
陈曦竖直了耳朵,才勉强听清了话里的内容,于是顺着她的意思十分正经地帮忙猜测:“我觉得更有可能只是他脑袋一抽,随手把一本看不顺眼的书塞给我了。毕竟我那天去找他的时候,还闹了点不愉快的事情。”
“不愉快的事情?什么事?”温郁顷刻间回过神,有些不解。
陈曦这样的脾气,竟然还有人能和她闹出不愉快。
这个柏长庭,也算是个人物了。
陈曦慢慢开始回忆:“我那天难得出门,去了第一医院找小胡姐姐,想看看她的身体如何——她就是你在鲜花小镇认识的那名护士小姐。我知道她的编号是0849,但总不想这么称呼她,柏长庭挑的这个姓氏,从某些意义上来说,还挺合适的。”
“至于我和柏长庭之间的不愉快.....只是因为一件小事,我在询问小胡姐姐的病情时,不经意间提到了他的养母,季梵音。这个名字一出口,就把他的情绪点炸了。”
“jifanyin?”温郁忽然问,“是哪几个字?”
陈曦解释道:“季节的季,梵音就是指佛的声音。”
温郁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喃喃道:“我应该......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
好像那时她还在念书,大约是高中,她在梅老师的书房里查阅资料,不小心从书架上抖落了一本笔记。捡起笔记时,她瞥见扉页的角落里写着一个名字,姓季,好像也是三个字的。
或许就是季梵音。
以及......她从书房里走出来后,恰巧遇到了走廊上的梅老师.....梅老师,让她去卧房取一件什么东西。
她记得卧室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纯白的木质相框,样式有些老旧了……那天,她不小心打翻了相框,嵌在里面镜子碎成好几瓣。
她慌忙去捡起碎片时,看见相框的背面,也印着一个带季的名字。
是季梵音吗……
“温郁。”
陈曦的声音,倏然把温郁从回忆里拉扯出来。
“我记得你是在实验室工作的科研人员?那你见过这个名字应该也正常,季梵音是首都科学院的老师,在大学时期与当时也是学生的柏正相恋,后来他们一路走到了订婚,却迟迟没有结婚,但共同抚养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温郁听完,下一秒就要进入处理信息的阶段了,但面对数量有些多的信息,她忽然踩住刹车,抬眼问道:“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往事的?还知道的这么清楚。”
陈曦听到略带警惕的语气,以为温郁是在提防自己,于是无奈一笑,直视着温郁的双眼,以清澈明亮的眼底作为清白的证据:“这也是柏长庭告诉我的。”
“刚刚忘记说了,季梵音和柏正之间的那个孩子,就是柏长庭。”
陈曦说完一席话,无奈的感觉又加深了。
怎么她的话里总是绕不开柏长庭。她自己听了都有些疑惑,何况别人听后会心生警惕。
毕竟单是在她一个人眼里,柏长庭就是一个百分之百的坏人了。坏人身边,总是不缺少坏人的。
似乎,温郁不怀疑她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这一回,经过陈曦的提醒,温郁很清晰地记起了一句话:“你放心,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
话里的他,是柏正。
而说话的人,是欠嗖嗖的柏长庭。
养父与养子,确实是没有血缘关系。
也确实,让人很不放心。
陈曦眼见着温郁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奇怪,刚开始,她还是一如往常的平常,然后嘴角突然显现了一丝笑意,再然后......看着那丝笑意,陈曦感觉到,温郁应该是生气了。
“......”
为了让温郁的心思不再加重,也为了掩饰自己话里透露出来的畸形信息,陈曦侧过身子,伸出手臂,拍了拍小七的脑袋。试图让一个不在关系漩涡里的人去安慰温郁。
小七感应到,转过脑袋看着她。
转动时,机械零部件运行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煞是明显,生生把陈曦的呼吸拎了起来。
陈曦紧闭着嘴,对着小七指了指温郁,做出一个“上去”的口型。
原本也没指望这个呆头机器人一下就能明白她的意思。
但小七仿佛在静默之中被人引领着走向了一条点满天赋的道路,很快反应过来,悠悠滚动着轮子,朝着温郁的方向前行。
轮子底下的地面明明是光滑的一片,没有任何杂物,小七却仿佛遇到了石子挡路,整个身体蓦地抖动一下,很快又回归到平静,继续平坦地行进。
机器人滚动完一半的路程,陈曦才刻意压低了声音,挑拣了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温郁啊,我总算知道你的成绩为什么不如别人了。”
温郁仍然垂着眼睫,看上去还沉在思绪的海洋中,却把陈曦的话装进了耳朵里,陡然回应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跑题很久了。”陈曦说,“你还是先把手上的铁绳解开,毕竟这个地方你我都不熟悉,万一它有什么变化,会有什么危险,我们都不......”
温郁听着陈曦的话,静悄悄地一转头,再次看向一旁糖果色的按键。
周围这一圈里,也只有这些按键看上去能够操控锁住她的这台机器。
以及......温郁完全没发现,眼角余光里,还有一只缓缓向她而来的志愿机器人。
像是为了附和陈曦的那句“危险”。
温郁再次开始研究糖果色按键时,还没等到她思及算命的办法,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温郁一眨眼,慢一拍地抬起头,看向还没有什么变化的天花板。
但就在她的视线停滞于天花板的第二十八秒,瞳孔开始震颤——她眼里的所有事物,都在一瞬间内启动了左摇右晃的模式。
紧随而来的,是类似方才的一声巨响。
响声从天花板,蔓延到了整个房间。
四面八方的声音涌入耳道,吵得人脑袋疼。
此时,温郁终于发现了志愿机器人的存在——它不知怎么的,就悟到了一点不必要的意识,在温郁的身后一遍遍吵着:“救命,救命。”
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完全没有任何情绪,只是一遍遍地重复着内容,在这个“满世界”都不安稳的环境中,这一点平稳不刺激的“救命”声,对于温郁来说,竟然还有点安抚情绪的作用。
但安抚的作用很快就消失了。
温郁的目光掠过小七,看到了那个她为之揪心的人。
陈曦侧弯着身体,埋首在右边的扶手上,整个人在轮椅上缩成一团。
那个在温郁眼里弱不经风的轮椅,在此时,成了陈曦唯一的依靠。
她是那样无助。
“陈曦!”
终于在此时,有一阵情绪冲破了温郁维持许久的沉静,交还于她一些冲动。
她一只手抵在禁锢着她的机器上,用了最原始的力量向外挣扎,半边身子像是要跳跃出去一样。
但她这样冲动的挣扎,并不会带来一个好的结果。
被锁住的人,依然被锁着。
距离温郁很远的人,也依然在远处,动弹不了分毫。
只有温郁手腕上那一圈原本淡淡的红色,现在越发浓烈了,像是要嵌入皮肉、融入骨血一般。
她一定能想到这个后果,却还是冲动了一把。
唯一能给予她慰藉的,是接连不断的破碎声中,有一道微不可闻的声音在回应她:“......温郁。”
“啪!”
毫无预兆的,温郁手腕的铁绳忽然从中间断裂开。
又听到一声“啪!”
紧接着,锁在温郁臂弯处的铁绳也打开了。
温郁还来不及收回力气,整个人向外跌落出去,倒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顷刻间,她的身上落满了散碎的石块和机械零件。
刚才被铁绳圈住的两处地方,一点点地往外溢出火辣辣的疼。
温郁迅速反应过来,从地上爬起来,正要去向陈曦的位置。
眼前忽然闪过了四条黑色——是附着于医院大楼外层的那片黑色管道!
那些黑色不仅冲着她而来,也冲着陈曦而去。
在温郁还没有产生躲避意识的时候,黑色管道就缠绕上她的四肢,把她死死钉在了原地。只有一双脚,还遵从了温郁的意愿,紧贴着地面。
确定她无法做出挣扎的那一刻,黑色不再作为隐藏,齐齐破开了最外层的掩饰,露出藏匿于其中的机械管道。管面微微泛着逼人的冷光。
不远处。
那些机械管道像是拥有智慧一般,知道坐在轮椅上的人不方便控制,先一步用力打翻了陈曦身下的轮椅,再把即将跌坠到地上的人缠绕住,让她的脸颊停在距离地面极近的上空。
就算陈曦之后再有挣扎的力量,也只能在半空中平白挥散干净了。
随后,温郁耳边充满金属感的“救命”声忽然一滞,又听见两下金属相互摩擦的声音,温郁无力地偏头一瞧——原来这些机械管道没打算放过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把小七也给捆上了。
小七面对着差不多成分的同类,只象征性地挣扎扭动了两下,很快,连“救命”都不再喊了。
耳边的响动越来越嘈杂,眼前的震动也进行到了分崩离析前的最后一步。
正当温郁以为折磨人的程序至此就该结束了,这座医院大楼该应声倒塌下去时,眼前忽然迎来了一片黑暗。
脚下,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在黑暗到来的那一瞬间,陷入了下坠时才有的失重感。
当下面临的一切,都像极了温郁从第一医院去到图书馆的那一刻。
幕后的操作者是谁,此刻,再明显不过了。
有些不同的是,在柏长庭那令人厌恶的声音出现前,温郁的脑袋里忽然响起了一道爆炸声。
“轰隆——”
刹那间,耳鸣眼花,思绪如崩弦。她失去了意识。
……
“欢迎回来,亲爱的旅客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