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边的声音实在是过于嘈杂。
那群自诩为名门正道的有名人士着实是想不到怎么有人敢在仙尊赛这么关键的时机作妖。
但当他们看清了站起来的人是谁时,原本想要质问的声音霎时间消失了。
“怎么突然安静了?”
有一个老头隐居深山多年,这次仙尊赛才出山,对贺惊春不甚熟悉。
看见众人都对这个样貌不凡的男人有些敬重,不由好奇发问。
“您不知道葬雪道人?”旁边人看他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立马压低声音,把贺惊春的琐事给他交代清楚。
等听到关于贺惊春修为的猜测时,老头惊讶地瞪了瞪眼睛,感慨一句“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后,默默闭上了嘴巴,不再质问。
所有嘈杂的声音都好像被贺惊春的双耳过滤。
贺惊春宽厚的手掌还停留在申彧的头发上,摸下去毛茸茸的,像在抓什么小动物。
贺惊春想起真正的仙尊赛。
当时自己其实一直克制守礼,没有做出任何超常的举动,只不过在尉迟文受到攻击时,赶在她重伤之前把她救了下来。
而那时,所有人的目光转向申彧时,年幼的申彧居然没有选择退出。
他拖着断裂的手臂,忍住招数带来的反噬,疼得额头上已经出了汗,却继续留在场上,继续后退、前进、闪躲、寻找机会然后进攻。
他永远在寻找解决敌人的时机,不论遇到何种情况,都绝不服输。
这个举动无论放在哪个年纪都能称得上是相当坚韧。
站在今天回忆往昔,或许从最开始,贺惊春乃至其余所有人,便能够从申彧拖着断臂进攻的身影里,看到他从那以后无数年的风姿。
“……你是谁啊?”
他们好像很怕你。
在贺惊春思考的时候,黑芝麻小汤圆纳闷地眨了眨眼。
他听见贺惊春叫他名字时熟稔的口气,很是愣了半天。
但不知道为什么,黑芝麻小汤圆捏了捏拳头,心中一种奇怪的冲动隐隐作祟。
眼前这个好看的仙人像在想事情……
在想我?
他认识我?
申彧的勇气如同花房一般鼓胀起来。
甚至没摸清楚他自己是怎么想的,申彧直接看向贺惊春,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贺惊春回过神。
他笑了笑,垂下眼去,澄澈的眼瞳里倒映出申彧圆溜溜的眼睛。
见贺惊春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申彧非常大胆地抬起脸,眼也不转地和贺惊春对视,大有看到天荒地老的态势。
贺惊春哑然失笑。
这一次明知是幻境,贺惊春却无论如何无法像之前那么平静了。
“你问我是谁?”
贺惊春弯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刻意歪曲了申彧的形象,笑眯眯回答:“假如是申彧的话,一般会叫我讨厌鬼,或者麻烦精什么的吧。”
“唉,这小鬼头,”贺惊春动作浮夸地捂住胸口,“这么称呼我,我是会伤心的……”
贺惊春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胡诌。
见申彧盘着腿,脸上逐渐流露出吃惊的表情,贺惊春忍了又忍,最后没憋住笑出了声。
申彧脸上的表情顿时变成了“我就知道”和“你真无聊”。
贺惊春好笑地放下手,呼噜呼噜地摸了摸申彧的脑袋,这下终于不再开玩笑。
“我当了你好多年的师父,”他轻轻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叫我贺惊春吧。”
幻境里的徐青书远没有现实中的他机敏,毕竟这只是一个幻境,叫他真正模仿出大乘期的天演门掌门来,实在是有些强幻境所难。
但哪怕是幻境,这个徐青书也听出不对了。
他纳闷地问贺惊春:“这小孩怎么和你看起来这么亲近?”
贺惊春摸着申彧脑袋的手一顿,面朝徐青书,笑问:“怎么了?”
“——我不和他亲近,”贺惊春还是带着笑的口吻,说出的话却像是尖利的刀锋,“难道和你这个冒牌货亲近吗?”
在徐青书为这句回答神色大变时,一只手径直穿透徐青书的胸膛。
“徐青书”感觉冰冷的空气从他的肺腑中流出。
他的喉咙里充满了血腥气,让人一阵一阵窒息。
“归根结底,看起来再复杂的幻境,也不过和阵法同归同源罢了,你说是吧?”
贺惊春轻描淡写地把手从徐青书的胸口拔出去,掏出巾帕擦了擦手,即使那上面什么都没有沾染。
徐青书胸口破开的大洞中,日光缓缓映照进来。
在温暖的光芒照射下,贺惊春白皙的手掌显得干净如初。
“还真是明知故问。”贺惊春叹了口气,脸上的微笑以及别的情感波动已经全部不见了,全化作霜雪。
“如果不是为了多看小时候的申彧两眼的话……”
贺惊春的表情仍旧没有变化,只是这一次,他收起巾帕,不再回头看向那个虚假的申彧。
灵力手掌似乎有些替主人不忍。
它轻轻地,轻轻地,捏碎了那个乖乖坐在上面的小人。
周边的一切都化作丝丝缕缕长风,把世界涤荡扫净,贺惊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只剩一缕很淡的声音飘散在空中。
“……这么拙劣的阵法,刚进来的时候我就能破了。”
用阵法的视角看幻境,在贺惊春眼里,这幻境几乎算得上一个漏洞百出的筛子。
血海宫倒也聪明。
贺惊春从幻境中走出几步,看到了新的景象,心中对于血海宫的打算已然明了。
知道单个幻境拦不住我多久,所以专门用假的申彧来拖延时间?
巧了。
贺惊春心中默叹口气。
自己走进幻境,本来也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让真正的申彧主动来找的。
“……”
察觉到此时自己正在被注视着,贺惊春低下了头。
在他脚边,那只被烧坏了的小团子在用有点期盼,又有点畏惧的眼神看向他。
“贺、贺惊春?”
许久不见师尊了,没想到对方一看见自己就呆住。
崭新幻境里的申彧学着以前贺惊春教他的喊法,怯怯喊了一句,声音有几分迟疑。
贺惊春心中的情感随着他的喊声,悄无声息地波动了下。
这时他发现,真正让自己有些难过的是:即使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他的的确确还是想要再多看申彧几眼。
贺惊春分不清这是何时,便垂下眼,用一个怎么答都不会出错的问题问申彧:“我多久没回来了?”
申彧扬起脑袋,看着贺惊春,如实回答:“回禀师尊,你从仙尊赛上把我带回来后,已经过去五百余天了。”
这是仙尊赛结束,贺惊春把他好好安置在天演门便离开后,申彧第一次看见贺惊春。
时隔五百多天,申彧对贺惊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一无所知。
只是纵然沟通再少,申彧还无比清楚地记得:当初的仙尊赛上,在众多比他耀眼的天才里,第一个选徒的贺惊春走过来,放弃了那么多人抛出的橄榄枝,最后选择握住了他的手。
……是贺惊春在众多人窃窃私语和不敢置信的质问声中,把他带回了春雪峰的。
申彧天然怀抱着对贺惊春的憧憬和好感。
他背着手,心中一边痛恨自己为什么长这个样子,和景致优美的春雪峰一点也不搭,一边很小声地补充:“我这段时间一直在书堂认真学功法,还有修炼,师……”
申彧犹豫一下,最终把师尊两个字囫囵咽下去,十分“大逆不道”地按照贺惊春之前的要求,战战兢兢地喊了师父的大名。
“……贺惊春。”
贺惊春听完申彧的回答,微微蹙了蹙眉。
五百多天?
居然是这一回?
意识到这个幻境中可能发生什么,贺惊春的呼吸一滞。
他下意识先夸了句“做得好”,再轻轻摸了摸申彧的脑瓜,心中五味杂陈。
一个贺惊春不是很愿意面对的问题跳了出来。
他现在应该处在一段被自己加固过的记忆里。
虽然这段记忆被血海宫读取出来也没有那么意外,但是血海宫幻境后续会怎么发展?
难道幻境真的会复刻一遍当年的情形吗?
贺惊春抿了抿唇。
遥想当年,仙尊赛结束,贺惊春将申彧带回天演门后,就匆忙前往其他地方处理琐事。
等这些事情全部处理完毕,时间已经过去了足足一年多。
……刚收了徒弟就把人家丢下,天底下没有他这样做师父的。
贺惊春抱着满腔愧疚,风尘仆仆地赶回宗门。
他来不及歇脚,想马上去看看申彧。
不料,贺惊春一条腿才刚刚踏入宗门境内,徐青书一纸通讯符率先传来,将他唤到主峰。
贺惊春动作飞快。
他走入空荡的殿内,扫视几眼,嘴皮子动起来,噼里啪啦地问徐青书:“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
“你出去布阵了?”
殿内只有徐青书和贺惊春,徐青书启动了隔音阵法,表情有些严肃。他对贺惊春说:“你走的这段时间,天演门内不太太平。”
“怎么会?”贺惊春松弛的表情跟着他绷起来,“我不过出去了一年多,天演门由贺羽所创,又有你坐镇,会出什么事?”
贺惊春低头看了看脚下。
他手指微曲,脚底的阵法发出微微波动。
一切无碍。
“这里可是关键阵眼,”贺惊春思索道,“大阵不是吃素的。”
“倒也没严重到触动大阵,要是大阵出了问题,我早把你喊回来了。”
徐青书拉过贺惊春,把自己发现的细微之处一一道来。
贺惊春默默听着,表情也跟着徐青书的叙述而慢慢变化。
“竟然是这样……”
贺惊春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回复:“我知道了,先不要轻举妄动,一切都照旧吧。”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徐青书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只是急着给你说一声而已,看你好像有事情要忙着做?那我先不耽误你了,你去忙吧。有我在,天演门应该不会出大岔子。”
“嗯,总之,天演门这边实在关键,就是辛苦你了。”
贺惊春拍拍徐青书。
告别后,他思考着离开了主峰。
青绿的高山连绵不绝,周边云雾缭绕。
这是个大雾天。
贺惊春调动周身灵力,从天演门的山峦间飞行而过。
在蒙蒙白雾中,贺惊春心不在焉地飞着,他的身影掠过一座又一座山。
直到冰雪的气息扑面而来。
近了。
贺惊春精神一振。
春雪峰已经近在眼前。
贺惊春加快速度,心情回暖。
就在他精神稍稍松懈的时刻,贺惊春双眸忽然一暗,毫无知觉地陷入了昏迷。
眼帘阖上,又张开。
“……我草!”
甫一睁眼,这个“贺惊春”便嗷地喊了一嗓子,惊诧地看向四周。
周遭的空气在呼呼作响,缥缈的云雾似乎一伸手就能碰到。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场景。
“……”
“我不是在寝室睡觉吗?”乌黑的眸子慌乱地左顾右盼,这幅惊恐的表情若是让旁人看见了,简直是把贺惊春的脸都丢了个干净。
“贺惊春”尖叫道:“这是哪儿!”
“难道、难道……我穿越啦,我真的穿越啦?!”
察觉到自己正飞在天上,“贺惊春”又嗷地喊了一嗓子,表情惊悚万分。
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现在的这具身体,整个人瞬间下落。
薛敬华耳畔嗡嗡地震。
他在心中嚎啕道:“穿越不是都有系统吗!”
“统子,统子你在吗?快救一下啊!真要死了!!!”
“……宿主。”
薛敬华的心声太吵,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回:“我在,你别慌,接下来,你按照我说的来做。”